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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就不能不想起刘半脚。这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冒了出来,他要去一趟南京,去找刘半脚。如果她还活着,就一定还在南京。
这么想过了,他便无法再踏实了,这个念头没日没夜地在心里蛊惑着。终于有一天,他向医院请假,去了南京。
在军统局的时候,马天成就在南京工作过,他对那里是熟悉的。眼前的总统府,一面红旗替代了曾经的青天白日旗,此时正猎猎招展。一切都换了人间,仿佛是一场梦,结束了。
军统局的位置他也是熟悉的,和总统府隔了两条街,是一栋青砖灰瓦的二层小楼。徐寅初当初曾答应过他:你们的家属就是军统局的家属,我们会好好照料的。如果徐寅初此言不虚,刘半脚最后的落脚点就是这昔日的军统局。
此时的军统局已是人去楼空,一幅残破的景象——门开着,窗子掉了,院子里杂草丛生。他的脚步声,无意间惊飞了一两只野鸟。他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满目疮痍,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他正想离开这里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抖抖地问道:天成,是你吗?
循声望去,他看见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颤抖着从一扇破窗的后面探出头来。定睛细看,他差点叫出了声,这正是他要找的刘半脚啊。
刘半脚也认出了他,哽着声音说:真是你啊,天成!老天爷啊,你真的睁开眼了。
抱住刘半脚时,马天成流泪了,他几乎认不出眼前的刘半脚了。在刘半脚断断续续地诉说中,他知道了国军从这里撤走时的情形——
刘半脚到了南京后,一直和尚品的夫人住在一起。最初东北站的夫人们都住在一起,日子过得还算开心,后来整个东北失守,她们便开始担起心来。最后又听说军统局东北站的人都撤出来了,正在天津待命。
没多久,这些家属们一个个都走了,说是去济南,东北站的人都调到济南去了。一个军统局的上校副官对刘半脚和尚品的夫人说,马天成和尚品另外执行任务去了,不在济南,具体何时接走她们,让她们等通知。
两个女人在此后的日子里,天天等、夜夜盼,没能等来她们的丈夫,却等来了国民党从南京的撤离,这时她们才明白,南京已经守不住了。
军统局的人是在一天夜里撤走的。刚开始她们也爬上了一辆军用卡车,想和那些家眷们一起撤走,却被人从车上拉了下来。告诉她们,飞机坐不下了,让她们等明天的飞机。第二天天亮时分,解放军就进城了。
人去楼空,她们不知道往哪里去,只能担惊受怕地躲在这座楼里。后来,尚品的夫人等不及了,要回江苏老家。刘半脚也想走,却不敢,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出门走远一点,她都担心找不回来。另外一个原因是,她觉得自己的男人不会扔下她不管,她不能离开这里,万一马天成来找她呢?
白天,她就出去要饭;晚上就躲在楼里,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是她相信马天成会来找她。
听了刘半脚的叙述,马天成涕泪滂沱。当他扶着刘半脚离开那座残楼时,心里发狠道:以后再也不离开刘半脚了,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几经辗转,他带着刘半脚回到了沈阳。
第八章
20。“001”的日子
昔日的马天成、今日的王宝山,在沈阳和刘半脚又重新生活在了一起。他似乎踏实了,但又觉得不是那么踏实。
他在情报站接到了军统的指示,那是一张小纸条,纸条上说:要千方百计破坏共党的建设。
情报站设在一处废品收购站,收废品的老文长年累月地守着那些废品。老文的脸总是阴沉着,没有晴朗的时候,有事没事的他就坐在院子里摆弄他那些破铜烂铁。
马天成也说不清老文的来历,上级命令他到这里接头,他就隔三岔五地到这里转一转。有急事的时候,老文也会直接去找他。
从废品收购站里出来,王宝山就把小纸条撕了。他明白,这份指令是从尚品的电台传过来的。
解放后的沈阳,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样,人们情绪高涨,今天这个工厂恢复了生产,明天又一个新的机构成立了。一切都是崭新的样子。
“破坏”?!从何处下手,又怎么去破坏?这些问题只在马天成的脑子里一闪,便烟消云散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了,他只想安稳地和刘半脚过自己的日子。经过劫难的他再次与刘半脚重逢后,似乎才明白了什么是生活。
在老家和刘半脚成婚没几天,还没品咂出幸福的欢娱,就归队了。待刘半脚来沈阳后,他们才又一次相见,但当时的沈阳危在旦夕,军统局的人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战事上,他对刘半脚也是少了万般体恤。直到他在南京重新把她找了回来,两个人才真正地生活在一起。
他在医院上班也是早出晚归,救护车不分昼夜地由两个人开,他不是上白班,就是上夜班。只要回到家里,他就哪儿也不去了,躲在出租房里,守着刘半脚。
刘半脚在王宝山面前里里外外地忙活着。收拾好屋里的一切,便坐在阳台上抽烟,她眯着眼睛,一边看着马天成,一边心虚地说:宝山,你说俺这心里咋是老这么跳啊?
她现在已经改口叫他王宝山了。她说这话时,马天成正仰躺在床上想心事,他侧着身子,瞅着她说:跳啥?没啥可跳的,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咱,没事。
马天成并没有过多地向刘半脚作出解释,他觉得一个女人家,没有必要让她知道得太多。
她嫁给他的时候,也只是知道丈夫在国军里干事,当着军官,在为国家打仗,干着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可她没有料到,男人的部队先是从东北撤到了天津,然后又跑到了南京,最后队伍就跑没了。那时她就想明白了,这是打败仗了,她不可能不担心自己的男人。在南京等待丈夫的日子里,她把头磕得咚咚响,希望老天爷能听到、看到她的诚意,把丈夫送到她的面前。也许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了上苍,马天成真的来接她了。从南京到沈阳的一路上,她才真正发现世道是变了!以前满眼都是国军,现在走在身边的却是解放军,她的一颗心就被吊起来,皱皱巴巴的,很不舒展。她看一眼身边的马天成,那个曾经穿着国军制服、很帅气的男人,此刻穿了一身便装,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地走在身旁。
男人在路上低声告诉她:我现在不叫马天成了,我叫王宝山。
她没去多问,也不想知道,男人告诉她什么,她记住就是了。
到了沈阳后,男人还告诉她:以后你少出门,也要少说话。
她记住了,除了上街买菜,几乎一步也不离开家门。干完家务,无聊时就蹲在阳台上抽她的烟袋,让或浓或淡的烟雾把自己笼了,再透过虚渺的烟雾,去望自己的男人。
只要男人在她身边,她的心就是踏实的。男人一离开她的视线时,一颗心就又被吊了起来,潜意识告诉她,这个世界变了,而且变得对男人很不利。以前穿制服的男人眼睛里有一种光,让她感到安全、可靠,现在眼里的光没有了,那里只剩下了阴郁,她看了,只觉得心里发凉。
男人每天回来都是满腹心事的样子,不是躺在床上发呆,就是坐在那里愣怔出神。这时候,她会静静地躲在一边。她知道,男人心里有很多事,有了心事,就让男人去想吧。她既帮不上忙、又出不了力的,就蹲在阳台上,透过嘴里吐出的烟雾去望男人。
晚上睡前,她会端一盆热水,踉跄着一双小脚说:当家的,烫烫脚吧。说完,就把男人的脚按到水盆里,搓洗起来。
男人的眼里突然就有了泪,泪水跌到盆里,她惊愕地抬脸去看时,男人已经把头抬了起来。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颗心又一次被吊了起来。
男人抽着鼻子说:半脚,咱们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她一惊,苍白着脸望向男人:咱们不已经是这样了吗?
男人叹了口气,道:是啊。
男人说完,似乎还笑了笑。
也就是从那一晚开始,她吊起的心就再也没放下来过。她没见过世面,但她能听懂男人的话。以后,男人一出门,她就又开始了烧香、磕头,她相信老天爷能把男人给她送回来,就一定能保男人平安。
派出所的人是在一天傍晚敲开了他家的门。
两个男警员身上佩着枪,腋下夹了一个厚厚的本子。男人开门时,她一看见穿制服的人,就下意识地躲到了男人的身后。男人是她的天,男人是她的地,此时她清楚地看见男人愕然了一下,还听见男人小声地嘀咕了句:这么快!
男警员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我们是派出所的,打搅了。我们来给你们登记,以后要给你们办户口。
男人转瞬间表现出热情,又是拿凳子,又是递烟的。男人的热情也影响了她,她忙给派出所的人倒了水,还放了糖,热呼呼地摆上桌:大军,喝水。
男人白了她一眼,她赶紧退到一边。
接下来,派出所的人就打开厚厚的本子,询问起来。男人报了自己的姓名王宝山,在问到刘半脚的名字时,王宝山停了半晌,最后还是说:刘半脚。
记录的人想笑,又忍住了,最后又核实了一遍。
王宝山肯定地说:对,刘半脚。
派出所的人一一记下后,就笑着告辞了。她这时才发现那两杯糖水,人家根本就没动。她赶紧捧起一杯给男人。
以后在生人面前,你少说话。男人似乎很不高兴,白了她一眼,转身进了里屋。
男人的话,她这回彻底地记下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男人叹了口气,望着天棚说:这日子不知还能过多久?
她身子猛地一紧,侧过脸盯紧了男人。
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了——
她小声道:俺知道,国军都跑了。
男人翻过身,脸冲向她说:要是有一天,我被人抓走了,你就回老家,侍候咱爹娘。
她伸出手,抓住了男人冰冷的手,带着哭腔道:没人抓你,你现在不是国军了。
男人生气地把她的手甩开,低声说:就是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