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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要收拾你呢,”白二老爷掏出帕子擦眼角笑出的泪花,用罢随手扔在地上,“许我些好处,我就告诉你他怎么同母亲商量的。”
“许你一顿大巴掌!”白大老爷没好气地瞪他。
白二老爷正要说话,却见两个听见动静的丫头要进来打扫,便冷冷道了声:“滚出去。”两个丫头吓得连忙一缩头退出了房去,白二老爷这才坐到旁边的海棠花绣墩上,含了笑望向白大老爷:“老爷子说你这个当家的当的时间长了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现在岁数大了,没了力气管你,但是呢,总是有人能管得了你的,所以老爷子同老太太这么一合计,当即令人快马奔了族里,说是要请出族里长老亲自到咱家来教训你――估摸着最晚明天下午就能到,我看你还是早做准备,那几个倔老头儿有多难应付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又不晓得拿了卫氏什么好处,事事都为她说话,这一次你给了卫氏没脸,怕是明儿他们又要拿这个说你呢。”
白大老爷听了便只道了声“知道了”,白二老爷忍不住起身过去在他旁边坐了,歪着头看他:“大哥,这窝囊气你打算受到几时?咱们自己家的家事几时轮到那几个臭老头来比手划脚了?照我看不如想个法子把他们从长老的位置弄下来,免得日后再来给咱们添堵。”
白大老爷倒笑了:“不是爹把人家请来给咱们比手划脚的么?孝字大过天,我不同意又能怎样?明儿他们几个来也必然是拿这个‘孝’字做文章,除了这个字能压得住我,其它的他们还能拿什么来压我呢?一句‘不孝’就能夺了我家长之位、失去继承权、甚至驱逐出族――这些都无所谓,可如此一来我就不再是小云他们三兄弟的父亲了,只余血缘之实,却无父子之名,不能再保护他们,不能再替他们谋划未来――多年之前他们不就是这么威胁我的么?用解除我和小云的父子关系来逼我终生不得离弃白府,逼我不得再追究如是的死,逼我娶了卫氏,逼我重掌白家家业……明儿他们来了无非也就是这些手段,用孝字打压,用我的儿子威胁,老一套罢了,弄掉他们再换一拨,还是会这么做。”
白二老爷皱了皱眉:“要不,我找几个人半路截他们,让他们来不了?”
“莫胡闹,明天来不了后天也能来,你还能天天让人在路上等着截他们?”白大老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膝头,“少操心,我自己做的事自当由我自己承担所有后果。”
白二老爷垂着眼皮儿沉默了一阵,抬起脸来看向白大老爷,低声道:“大哥……过去……是我太过幼稚顽劣,做了不少令你伤心之事,如今回想起来真真是追悔莫及……以前不懂事,看着你每日脸上都带着笑,便当你过得轻松惬意,殊不料身上竟承受着如此之重的压力。我只道一个人只要有能耐,什么难题都可以解决,却不知有些事根本就是无解难题,譬如孝重于天,譬如血脉亲情。一个孝字便得让人放下自己所有的意愿遵从亲长,再无奈再不愿也不得不无条件地服从,血脉亲情更是融入骨血无法剥离的东西,不是说放就能放说忘就能忘的……是我太任性,一直都未理解体会你的难处,还总是觉得你太过优柔寡断,如今把自己想像成你才知道你所承受的这一切根本无从决断:要违逆爹娘,就得放弃儿子,要保护儿子,就不得不服从爹娘,两边都不要,对不起自己所爱之人,无论要哪边,都得日日面对自己不爱之人……大哥,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白大老爷轻轻地笑了,声音低哑又温暖:“我们的莲儿终于开始长大了……我心甚慰。我已失去了爱侣,不想再失去兄弟和儿子,纵然我有怨恨,也不想搅得合家不宁,我想给我一手带大的兄弟,和我如宝似贝的儿子们尽量维持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所以能忍的我会尽量忍,总比为了一时意气便将这家毁得肢离破碎要好,只是我有我的底限,触及了这底限,我亦会不顾一切地反击回去,这底限,就是我的兄弟和儿子们的平安。”
白二老爷又低下头去,薄唇抿得紧紧,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犹豫着说不出口,白大老爷也不催他,只静静地望着他,过了许久,才见白二老爷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瞟了白大老爷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去,声音愈发低地道:“大哥……那年……小昙落崖,是我……是我害的……然而!当时我只是花钱雇了几个闲汉,让他们扮做山匪吓吓小昙而已,并没有想着要将小昙置于死地啊!他们――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竟然下了杀手,我――我――”
“罢了,过去的事莫再提了,”白大老爷叹了一声,“总归小昙现在活得好好的,那几个闲汉我也让人私下处理了,此事就过去罢,小昙也没有要追究你的意思。”
“你处理了?”白二老爷有些惊讶,“难怪我事后去找他们一直未找到……大哥……你……你早就知道是我做的……了?”
白大老爷却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事后去找他们?人你都灭口了还找他们做甚?只是埋尸之处确实不妥,我的人一搜便搜着了,我让他们把尸首重新处理妥当,此事以后就莫要再提了,虽然这些人歪曲了你的本意对小昙下杀手在先,到底也是你雇来的,事后又伤人性命……”
“大哥――”白二老爷俊颜失色,“我从不曾让人去杀那几个闲汉――人不是我杀的!”
白大老爷眉头便蹙了起来,盯着白二老爷:“你所雇之人一共几个?”
“八个。”白二老爷有些慌张,“大哥,你要相信我,我当真没有……”
白大老爷一摆手:“莲衣,我信你。小昙说他跌下山崖之前扫了眼那些蒙面人,大概足有十几个,有没有可能你雇的这几个还叫了帮手?”
“不可能,那几个人都是街上无所事事的闲汉混子,成天偷鸡摸狗想钱赚,都是贪财之流,我一共就给了他们三百两银子,如果他们多叫帮手的话,每个人分到的份子钱就会少,我认为他们应该不会再多叫人来分这杯羹的。”白二老爷恢复了几分冷静,眉头也蹙了起来。
白大老爷起身负了手在屋里踱了一阵,而后停下脚,偏了头望向白二老爷,白二老爷也正望着他,两个人目光一交汇,便异口同声地沉沉道出一句话:“主使另有其人!”
198、父子兄弟
“大老爷一出手;立刻知道有没有!”罗扇喜眉笑眼儿地剥了个桔子;掰下两瓣儿来塞进躺在身前儿的白大少爷的嘴里,“卫氏这回算不算是彻底失势了?”
白大少爷枕着罗扇的大腿,闭着眼睛边嚼桔子边道:“哪儿那么容易;卫氏好歹也主持中馈这么多年了,全府上下各房各处早就渗透了她的人;爹不过是拔了她几颗牙罢了,内宅真正的权力还在她手里;她要是连这么点动荡都镇不住;这么多年的家也就白当了。”
“哎;那咱们扯着嗓子嚎了大半天;合着没起到啥作用呗?”罗扇有些失望。
“哪儿能呢,”白大少爷抬手捏了捏罗扇的脸蛋子;“卫氏把了这么多年的大权,不是说扳倒就能扳倒的,我们一口气吃不下她,只能一点点慢慢蚕食,其实说慢也不算慢了,这一场闹出来,至少她的名声是毁了,你且看着,老太爷老太太就算今儿还在怨怪我,到明儿就该怨怪她了,谣言猛于虎,咬不死卫氏也能咬断她几根骨头。”
“不过这么一来……你算是同二少爷和三少爷结下明怨了……”罗扇把一小块状似心形的桔子皮贴在白大少爷脑门儿上,端详了端详,“你说,他们会不会因此而猜到你已恢复了?”
“白老二现在身在外省,许多事多有不知,然而若他回来知道了前因后果,以他的精明大约能猜出个七八成,”白大少爷手里头只管揉捏着罗扇滑嫩有弹性的脸蛋子,“白老三自小就是个没心计的,容易骗也容易被说服――就算他们起了疑也无所谓了,我会给他们找很多事做,让他们根本无暇顾及我。”
“苗城那边的事进行得咋样了?”罗扇开始剥香蕉。
“一切顺利。”白大少爷勾起半边唇角,“卫氏这次名声受损,在府里威信下降,急需娘家人给她撑腰,如今娘家人要找她借钱,她自然是不敢不出的,所以她必定要去打公账的主意,管账的账房是她远房的一个表哥,幸好爹这次给她留了些颜面,没有把她这个表哥给弄下来,否则反而要给我那计划帮倒忙了。”
罗扇把香蕉往白大少爷嘴里送:“大老爷也不容易,做得狠了怕伤了二少爷和三少爷的心,什么都不做,又怕伤了你的心,左右为难的事能让他拿捏了这么一个正正好的分寸,恐怕也是相当费了一番思量的。”
白大少爷沉默了一阵,声音低沉:“……爹其实是极敏感脆弱的一个人,因觉得亏欠我娘,就极力地宠我补偿我,因为不能接受卫氏,又觉得亏欠了白老二兄弟俩,又极力地宠他们补偿他们,白莲衣从小身体不好,好几个郎中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爹更是当宝当贝地疼着护着……以前就听老太太说过,爹养的一条金鱼儿死了他都要难过上两三个月方能放下,当年他心爱的那只八哥死后他更是足有两三年都不能看见那只空鸟笼子……云彻就说,他这样善感易伤的人真不该投胎在深府大院,幸好是嫡长子,同胞兄弟又是他一手带大的,没有通常大宅门里那么多腌H事,否则只怕早就要郁郁……了,难为他为了我们几个能硬撑下来。”
罗扇又开始剥石榴,心里面感叹着白大老爷这个悲剧式的人物。白大老爷是地地道道的古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加上身边所处的大环境都使得他的认知里万事以孝为先,纵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莫如是给他传递了不少现代的思想,但也不可能怂恿着他不孝父母只疼爱人。
因为一个“孝”字,他选择了不追究母亲逼死如是的过错,又因为一个“慈”字,他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