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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样子的百货大厦,他拎着大包小袋走在她前面,她说,“姚起云,你走慢一点难道就会死?”他回头反唇相讥,“司徒玦,你少逛一回难道也会死?”
下个拥堵的十字街头,他们曾在那里假装为了过马路而不得不牵手,然后争执、翻脸,各走各道,发誓再不理会对方。过不了多久两人又会同时出现,再重复那些恼人的情节。
……
太深的记忆就像一种心理上的疾病。甚至司徒玦当年刚到国外的时候,异国他乡,全然陌生的景致和人,可街角偶尔的一个背影或依稀熟悉的半句低喃乡音,都会让她克制不了地发抖,继而难过到无以复加。对药物的心理依赖约莫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否则整夜睁着眼闭着眼就是疼。忍不住去想,可不能想,完全不能回忆,那口气怎么都缓不过来,她以为自己必定过不去那道坎。那后来又是怎么过去的呢?忘了。也许就是习惯了,到底有没有越过去反倒都不再计较。司徒玦从此只跟异国男子交往,她喜欢他们绅士、热情、诚实,在他们脸上她再也不用看到那该死的隐忍表情、欲述又止的犹豫,还有令人厌恶的的口是心非。
从外观看,房子还是那栋房子,只不过回家的钥匙早已在当年离家时抛却了。司徒玦站在门外按铃,一个人在国外的日子里,许多次因为想起了曾经在爸妈身边的温暖而落泪,但真正站在离家一门之隔的地方,她心里忽然期待最好来得不是时候,家里谁都不在。
这点小小的阴暗期盼也在门背后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里破灭了,门开了,站在司徒玦面前的妇人正是她妈妈薛少萍。七年不曾活生生打过照面的母女就这么近在咫尺的迎面相望,兴许是当年离去时的娇俏女孩已成了年近而立的都会女郎,妈妈的最初的眼神里除了错愕,并不是没有陌生,只不过这感觉都在回过神之后,被充盈而上的泪意取代。
“妈。”司徒玦哽咽着喊了一声。她克制着,怕自己哭得太过狼狈,也许下一秒她就会不管不顾地投入到妈妈的怀里。
然而下一秒的薛少萍只是点头说了句,“回来了。”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已经扭转身子朝屋内走去。
司徒玦迟疑地站在门外。
“进来啊,连家里方向都找不到了么?”薛少萍在屋里说了一声。她大概是忘了,自己这个女儿虽然总是一副天掉下来也可以自己顶一阵的模样,却更是一个较真的孩子。当年爸妈让她“滚出去”,她就依言“滚”了,而且“滚”得很远很远,如今妈妈没有开口之前,就算站在门外,她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哦。”司徒玦进屋,背对着妈妈换拖鞋,乘机擦掉脸上最后一点泪痕。鞋柜已经换了方位,看来家里已经重新装修过,改头换面,现在好了,她好像也找不到多少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痕迹了。
妈妈一进屋就进了厨房,司徒玦小心地坐在沙发上,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客厅的天花板挑高之后显得更为通透大气,周遭布置得比记忆中的家更为富丽奢华一些。她在外头对国内的医药行业发展知之不深,每周例行公事的电话里能聊到的东西也不多,看起来家里的境况只会比以前更好,想必姚起云在久安堂里也没有让爸妈失望吧。
一楼除了妈妈和她并没有旁人,看起来爸爸还没有回来,而他也不在,虽有些出乎司徒玦意料之外,但这样再好不过了。昨天晚上在酒店的房间里让他记得,在她身上讨不到便宜,想必他也会收敛一些。
正这么想着,薛少萍走出来给女儿递了杯茶,“喝吧,我自己煮的凉茶,最近天气干热,下下火。”
司徒玦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去接茶杯,赶紧喝了一大口,太久没接触到这个东西,苦得超乎她的想象,也不敢在眉宇间表露出来,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母女俩双双落座,司徒玦从那苦意中回过神来,才察觉对面沙发的妈妈也显得非常沉默且谨慎,时间终于在一对亲母女间造就了难以逾越的距离,大家都体会到了那种略带凄凉的陌生。然而这样的枯坐又着实太过尴尬,总得说些什么吧。
司徒玦放下杯子,象征性地再度环视了大厅,夸奖道:“重新装修得很漂亮啊。”
薛少萍说:“我和你爸爸这些年也没什么心力了,都是起云张罗的,他费了不少心。”
“爸爸公司的事还那么忙?”
“老样子,总有办不完的事,要不是起云帮着打理了不少,以他的身体未必应付得过来了。”
“嗯,真难为他,”
一个话题说到这里又宣告终止。司徒玦忽然想起自己来时是带着礼物的,从国外给妈妈挑的名牌手袋,还有送给爸爸的手表。买这些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司徒玦在国外赚得也不算少,但相比她父母而言就不在话下了,她知道两老什么都不缺,可既然那么久不见,她已经不是那个笑着耍个赖都能让父母心疼欢喜的小姑娘了,登门造访,总不好空着双手。
果然,薛少萍接过来淡淡地扫了两眼,就把它们放回了茶几上。
“谢谢。”
司徒玦笑笑,心中虽酸涩,但已不再想哭。凡事都是这样,只要你别报不切实际的希望,就一定不会失望,也没什么不好。
“你爸爸待会就会回来,今天不是周五,也不知道起云回不回来吃饭,晚些再打电话问他,我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要准备的。”薛少萍说着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呃……不用了,妈,我今晚上约了人吃饭,待会爸爸回来后再聊一会我就走了,我就是想看看你们,你们都挺好,那就行了。”
薛少萍的背影一滞,又继续往前,“随你吧,你不吃,我们自己也总得吃饭吧。”
司徒玦看着妈妈张罗着晚饭,走近了问道:“怎么姚阿姨不在家里帮忙了?”
“我去年腰不好,后来也不太管公司的事了,就闲在家里。家里就这么两三个人,平时的事我自己都不够做,哪里用得上她张罗。何况,她怎么说也是起云的姑姑,起云现在就像是我和你爸爸的亲儿子,他的亲戚我们拿来差遣也说不过去。所以起云就让她回老家养老了,定期请个钟点工做做清洁就行。”薛少萍说。
司徒玦闻言,心想,在这些事情上爸妈还是老样子,总是那么礼节周到,不管自己的身份怎么样,有多少财富,也从不居高临下看人。善良、厚道、仗义、自律,这些都是他们在从小严格的家教里赋予司徒玦的,司徒玦虽然跟父母达不成谅解,但是一路走来她始终感激父母教会她的这些品质,纵使父母对很多人宽容,唯独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太过严苛,可那不也是他们曾经的爱之深责之切吗,凡事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越是对待自己人的标准越高,因为别人我们管不了,只能管好自己,这正是他们处世的原则。
“我帮你。”想到这里,司徒玦心里的坚冰也融化了许多,她接过妈妈手里洗到一半的青菜,薛少萍也没有再客气下去。
想不起来上次母女二人并肩在厨房里说着悄悄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其实司徒久安父母当年对这个独生女儿也是宠爱备至的,虽一再强调女孩子要独立懂事,坚决不能养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但实质上也舍不得让她真的去做什么家务。司徒玦过去在厨房里也不过是胡闹一番,顺便跟妈妈说长道短罢了。在美国求学的时候她对吃毫无要求,通常一个三明治或汉堡打发了自己,偶尔下厨也是肉酱意粉,工作后生活随着节奏的加快,更谈不上下厨了,所以说是帮着洗菜,但洗得水花四射,也不得要领。
薛少萍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赶紧关小了龙头,叹了口气,“你啊,我们都悔在过去太宠着你。”
司徒玦低着头拢着水里的空心菜,一下一下地,看着它们漂来又漂去。一股莫名的冲动下,她哑着声音就问了一句:“妈妈,你们真的相信当年的事是我的错?就算是,那就错到了这么多年都不肯原谅我的地步?”
这是一个大家都很有默契避而不谈的话题,就连昨晚十余人到场的聚会,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这对于司徒玦一家来说却是不可能绕过去的障碍。
“你真盼着我们原谅的话,会在外头七年都不肯回来?我和你爸爸对你而言还有意义吗?”
司徒玦的眼泪在水面上打开涟漪,她过去做梦都想着得到爸妈的谅解,但是每次她鼓起勇气,他们的冷淡都让她退却,所以她只有回应同样的疏离和礼貌,这样才能让她每周一次的电话问候得以坚持下去。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许一家人都是倔脾气,拧着拧着,揪成了最坏的死结。
“你自己想想,你这些年为这个家做过什么,除了每周五打一个说不到几句话的电话?对了,还有一笔打过来就被我们退回去的汇款。”
司徒玦一愣,她的确给家里汇过钱,但并不是一笔而已。即使明知道以父母的收入情况自己的那点钱完全不会让他们看在眼里,但是她骨子里在这方面还是一个相当传统的人,纵使跟父母关系再糟糕,她仍有一个做女儿应尽的义务,所以从她领到第一份薪水开始,就每月都给父母汇去一笔钱,他们用不用得着是他们的事,给不给也是她自己的事。除了第一个月的汇票被父母退了回来之后,据她所知,后来的每月都没有被退,这样的习惯她已经维持了几年,为何妈妈会说这样的话。
她心中有疑问,但也知道这时提钱的事只会让好不容易改善的局面变得更糟,因为那并不是这个死结的关键。
“妈,那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司徒玦流泪抬起头来,她才发现妈妈的眼睛早已经湿了。
“你少胡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我还能要求你什么。我和你爸爸用不着你操太多的心,你一个女孩子,安分一点就那么难?过去的事我也不想重翻旧账,可你现在跟那些外国人鬼混有什么意思?别跟我说你在国外,就算是西方社会,朝三暮四也不是美德。”
司徒玦想辩道:“我哪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