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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首江淑瑶和几位妃嫔见季链还穿着朝服,显是听了消息不及换衣就直奔而来,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江淑瑶坐在榻旁,轻声安慰玦儿道:“妹妹,你看陛下朝服未退,就赶着来探望妹妹,妹妹这下子可心安了吧,别再一味怪责自己了。”
玦儿忙低头道:“都是妹妹行事不周,未能保住皇嗣,还劳动母后、陛下和各位姐妹,妹妹心里真是惭愧得紧。”
季链将玦儿双手笼入自己袖内,想到这一胎未能保住,且不说之前谋算的事情要延后,光眼前玦儿这般样子,已是心痛不已。见玦儿脸色苍白,安慰道:“孩子即已没了,再伤心也是惘然,还是将身子养好要紧,咱们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呢。”
玦儿惨淡笑道:“有劳陛下挂心。”
张太后在季涟身后轻声道:“涟儿,方才——太医说——玥儿身子本就弱,以后——恐怕再难孕育子嗣了——若强要养育孩子,母体也受不住,只怕还未到孩子出生,母亲便——”
季链听到此语,如遭雷击,怔怔的望着玦儿,至于太后后面说了什么,哪里还听得进去,只觉着玦儿在自己袖内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忙定下心神,伸手去将玦儿的头发拢了拢,又拉她过来,将她头埋入自己怀中,掩住她苍白却还要勉强带笑的面容。
季链转头望向下首的江淑瑶和一众妃嫔,心想这一众人等,平日里早就眼红玦儿,这下子得了这消息,哪里是过来探望,分明是来看笑话的,心里便更加动怒,将自己的牙咬的生疼,忍住将众人轰出去的冲动。
江淑瑶平日里,一月也难得见几次季链,那几个妃嫔,更是自打册封以来,除了偶几次来探望贵妃时见到陛下外,从未得见天颜。也有几人以为这下子贵妃小产,以后又不能生养,这陛下的心思能稍移一移,巴望着能趁这个机会,多让陛下看两眼,谁知季涟转过头来,眼神凛冽而清冷,冷冷道:“皇后和各位也累了,都各自回去歇息吧”,又对张太后道:“也辛苦母后了,等儿臣料理好这边,再去给母后问安。”
见季涟下了如此明白的逐客令,张太后、江淑瑶和几个妃嫔也不好强留,便叮嘱了几句,不过是要贵妃放宽心,好好将养身子这些话。等众人散了,季链便除了靴和朝服,移到睡塌里面,见玦儿紧握着拳头,忙拉了她手过来,那指甲竟已将手心掐的几道深道子,似要渗出血来。
季链靠在里侧,玦儿只是垂着头,也不言语,季链忙搂过她,右手环在她腰上,左手将她的头轻按入怀中,温言道:“人都走了,别撑了,哭出来吧……好受些。”
玦儿趴在季链怀中,头发都垂下来,季链此时心乱如麻,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抚着她的头发道:“你只管养好身子,别的事情放心交给我吧。”玦儿低声抽泣,哭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收住。
旁边烟儿已打了热水来,拧干一块巾子递给季链,替她擦去泪水,又洗了脸,才发觉自己的中衣胸前早被玦儿哭湿了,忙除了中衣,烟儿又拿来一套给他换上。
季链看着玦儿恍惚的样子,自己心中也是痛得无法自抑,呆呆的从旁边的匣子里翻出一柄桃木梳替玦儿梳发,还凑到发丝上在她耳边低语:“你这发丝……真香……”,一面细细的从她耳垂吻至下颚,辗转移至玦儿那毫无血色的唇,玦儿却避了开去,眼中满是幽怨之色:“我……没保住这个孩子,你不怪我么?”
季链眼神亦是凄迷,伸手把玩着她垂下的长发,猛醒悟到这时候玦儿已是这样,自己定不能这样委顿下去,还得好好安慰她才是,便道:“只是意外,我又怎会怪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只是心疼……”
玦儿只是摇着头,又流下泪来。
旁边烟儿突然跪下,拽着季涟搭在玦儿身上的袖子,道:“陛下,此事决不是意外,陛下一定要彻查还娘娘一个公道。”
季链一惊,坐起身来,烟儿又道:“太医要娘娘平日多走动走动,不要老是闷在屋里,对生产不好,这些日子婢女陪着娘娘去过好些次折柳湖,钓鱼也好,游船也好,每次都是走一样的路,踩着同一块石头,上一样的船,从未出过事!今日婢女一个人站上去便没事…………”,她断断续续的哭诉着,“幸好婢女和凝儿从小在家识得水性,不然当时附近无人,只怕连娘娘的命都要保不住!那块大石往日里咱们三四个人坐在上头都没事,怎地偏生今日就出了事!”
季链听到这里,心下大骇,切齿道:“自有了这一胎,平时我们日防夜防,饮食也小心许多,宫里那些三姑六婆定是见这些地方无法下手,法子都想到折柳湖去了!”
玦儿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季链。季链平时见惯了玦儿的娇俏模样,从未见她如此楚楚可怜,心下大怜,抱紧了她,悲愤至极:“你放心,但和这事有关的人,我——朕定叫她们生不如死……”
季链叫了余公公过来,要他带几个人去折柳湖查探,这边烟儿又送上来一碗养生汤,玦儿只是摇头,不肯喝,季链拿了银匙,一匙一匙的喂了她喝下半碗,才扶了她躺下,拉过薄被替她盖上,自己歪在一旁,一手在她脸上轻抚,道:“孩子的事情,你别多想了,我自会料理,你莫要因此伤了身。只是——废后的事,我们又要另作计算了。”
玦儿一听废后二字,眼泪又泛了出来,此时原先的万般心思,都只化成虚空:“这时还说这些作甚么……你也听母后说了,以后我要生育都是困难,哪里还敢想这些事情,只等着到你百年的时候,无子的嫔妃都要殉葬,也不知以后的人能把我葬的离你多远……又或者走在你前头……”
季链忙掩了她的口,道:“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可自己此时也是心如刀绞,不知道再拿什么言语来安慰她。
默了半晌后又是一番软语温存,哄得玦儿睡下——只是玦儿此时又怎么睡得安稳?方才人前自然还要强作欢颜,如今只有季涟一人在跟前,她睡一会儿醒一会儿,醒了也不说话,茫然的睁着红肿的眼睛,季涟看在眼里更是心如刀绞——头一日一切还好好的,他还陶醉在四方咸服天下太平兼将得麟儿的喜悦中,只觉得天下的好事似乎都被自己占尽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是一样不落,谁知一转眼——
便是突厥人兵临城下,他也未曾这样的绝望过。
到夜里玦儿仍是这样反反复复的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发丝散乱的软在他怀里,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季涟默默无言,抵着她的额头,艰难的告诉自己要撑住,不能哭,不能倒下——他若倒下了,谁来支撑怀里这个几欲心死的人?
于是一夜无言,只有芙蓉帐外的明烛,替他们垂泪到天明。
第二日早上,太医送过来安神助眠的汤药,季涟一口一口的强喂给玦儿,才让她安安稳稳的睡过去,烟儿奉了茶上来,低声向他禀报,说是余公公已回了来。
季涟饮了一口,定下神来,到外殿来听余公公的回话,说是整个御花园上下看管的公公婢女均查问过了,亦是毫无头绪……平日里玦儿和他去垂钓之处所坐的那块巨石,下面过有松动的迹象,只是一点痕迹也查不出来……
遣了余公公回去后,季涟开始思索着宫里谁有能耐下这个手,想了许久,着落到张太后和江淑瑶身上,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一个,想着张太后和自己、玦儿这两年来也逐渐和缓,当不至下这样的手……若是江淑瑶,季涟皱了眉,对她都理不出什么头绪,长得是扁是圆性格如何都想不清楚,又如何推测根由……接着又烦心后宫里这等事只怕很难有确实证据查出来,如此想了一番,进去寝殿时见玦儿已睡熟了,眼圈仍是红的,心里更是烦乱。
季链叹了口气,闭了眼,越想越是纠结——当年父皇的后宫里,争斗从未休止,玦儿闲事还曾和自己讲过一些前朝秘事来玩闹,自打将玦儿册了贵妃,宫里也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成日里盯着她。
只是,从未想到这事情真正会发生自己头上——而且是如此的猝不及防,如从九天云霄直坠无尽深渊。
季链又想起以前自己就父皇后宫之事向玦儿诉苦时,玦儿当时言道后宫女子进宫之时,也许尚有一番良善之心,只是日子久了,不得宠的被人排挤,得了宠的被人暗害,日子久了,心也就渐渐的变了……心里生出一股寒意,侧了身看着玦儿还微蹙着眉的睡颜,伸手轻抚开她的眉心,低声言道:“玦儿,你往日说的对……是我自己太过招摇了,惹出这样的事端……”
只怪明白的太迟。
当时只道自己是一国之君,便是在前朝被那些臣子们掣肘,回了兴郗宫——总是自己的天下了吧?于是因着先前的愧疚,恨不得穷尽天下之物力,讨玦儿一人之欢心……
如今明白了这样的道理,却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
他伸手掩住玦儿的双目,盼着她能安安稳稳的睡一觉,至于自己——唇上现出血丝,他亦毫无察觉。
第七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兴郗宫里诸人在黑云压城的恐怖中战战兢兢的过了大半月,在宫里生活的久的人,自然不会以为这仅止于是一场意外——然而没人敢提,生恐惹祸上身,一人不敢提,百人不敢提——竟至于内宫里无一人提及此事。
更奇异的是,在风雨欲来之后,季涟和玦儿也对此事闭口不提,仿佛那真的是一场意外,那松动的巨石已重新稳固了,折柳湖里各处的小亭、山石又重派人手清查一番,加强了各项防护的措施——似乎是为了防止以后的意外一般。
这样的消息总是传的最快的,柳心瓴看着季涟时常在朝议时发呆,心里也是怅然,只是他到底也教了季涟这许多年了,看在心里亦有几分难过,却不得不婉言提醒他社稷为重云云。
太医们的诊断更是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