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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瘦削疲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丁灵琳反而不禁有些歉意。
她并不讨厌这个人,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个人对她的感情。
可是她只有装作不知道,她绝不能让这种感情再发展下去。
因为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叶开!
她一定要赶快找到叶开。
她第一个要找的地方,当然是鸿宾客栈。
可是鸿宾客栈里的人看见她,都好像看见了鬼,又厌恶,又恐惧。
一个用刀刺伤了自己情人的女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受欢迎的。
“你们有没有看到那位叶公子?”
“没有。”
“你们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叶公子的事,我们完全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到镖局里去打听打听?”
于是丁灵琳就到了虎风镖局。
虎风镖局的镖头们听见“丁灵琳”这名字时,表情也和鸿宾客栈的伙计们差不多。
“我们和叶大侠一向没有来往,但若要打听他的消息,不妨到八方镖局去,那里的总镖头‘铁胆震八方’戴高岗,听说是叶大侠的生死之交。”
丁灵琳心里在奇怪,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听说叶开有这么一个“生死之交”的朋友?她想再问,也没法子再问,她实在也很看不惯这些镖头们的脸色。
“不管怎么样,反正只要找到戴高岗,就可以问出叶开的下落了。”
她心里总算觉得踏实了些,因为她还不知道她已永远没法子再从戴高岗的嘴里问一句话来。
八方镖局的院子里,正有几个伙计在洗刷着一辆黑漆大车。
一个身材很高,脸色很沉重的中年人,背负着双手,站在石阶上看着,正是这里的副总镖头,“铁掌开碑”杜同。
丁灵琳冲过去:“你就是戴高岗总镖头?”
她说话虽然不太客气,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她毕竟还是很美的女孩子,而且很年轻。
杜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眼,勉强笑了笑,道:“姑娘贵姓,找他有什么事?”
“我姓丁,想找他打听一个人。”
听到“丁”字,杜同的脸色已变了:“你姓丁?莫非是丁灵琳?”
丁灵琳点点头,道:“他在不在这里?我想当面问他几句话。”
杜同沉着脸,看着她,突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想找叶开?”
丁灵琳眼睛亮了道:“你也认得叶开?他在这里?”
杜同冷冷道:“不错,他在这里,他是跟戴总镖头一起回来的,就是坐这辆车回来的。”
他脸上的表情显然悲哀而愤怒,只可惜丁灵琳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只要想到能再见叶开,别的事她已全都不在乎。
“他们在哪里?”
杜同冷笑着转过身:“你跟我来。”
大厅里阴森森的,就像是坟墓一样,因为这大厅现在本就已变成了坟墓。
丁灵琳一走进去,就看见了两口棺材。
两口崭新的棺材,还没有钉上盖。
棺材里有两个人的尸体,没有头的尸体。
杜同冷冷道:“他们是一起坐车出去的,也是一起坐车回来的,只不过,他们的人虽然回来了,头却没有回来。”
丁灵琳根本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她已认出了其中一具尸体上穿着的衣裳。
——生死之交!
——据说叶开和戴高岗是生死之交,他们是一起出去的,现在又一起躺在棺材里。
丁灵琳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在旋转,鸿宾客栈的伙计和八方镖局的镖头们,也都在围着她旋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种残酷的冷笑。
“他们早已知道叶开死了。”
“叶开难道真的死了。”
丁灵琳想放声大哭,却不知自己叫出来没有。
阴森森的大厅,阴森森的灯光。
丁灵琳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刚才倒下去的地方。
没有人来扶她一把,也没有人来安慰她一句。
杜同还是背负着双手,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她,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的憎恶之意。
丁灵琳勉强着站起来,咬着牙道:“他……他是死在谁手上的?”
杜同冷冷道:“你不知道。”
丁灵琳道:“我怎么会知道。”
杜同道:“你应该知道的。”
丁灵琳大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谁杀了他。”
杜同也在咬着牙,从牙缝里吐出了两个字:“是你!”
这两个字就像是把铁锤,打得丁灵琳连站都站不住了:“是我……”
杜同冷冷道:“若不是你先一刀刺伤了他,他怎么能败在吕迪手下?戴总镖头若不是为了要带他去治伤,又怎么会跟他一起死在车上?”
丁灵琳的心已碎裂,整个人都似碎裂。
她又想起了噩梦的事,又想起玉箫盯着她时,那双充满了邪恶的眼睛。
——快用这把刀去杀了叶开……
难道那不是梦?难道她竟真的做出了那种可怕的事?
丁灵琳不信,死也不信。
她冲过去,一把揪住了杜同的衣襟,嘶声大呼:“你说谎。”
杜同冷冷道:“我是不是在说谎,你自己心里应该知道。”
丁灵琳大叫:“我知道你在说谎,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杜同冷笑,突然出手,斜砍丁灵琳的肩。
他想不到丁灵琳的武功竟远比他想像中高出很多。
他的铁掌削出,丁灵琳已突然转身,一个肘拳打在他肋骨上。
他的人立刻被打得撞在墙上,疼得弯下了腰。
丁灵琳却已又冲了过去,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嘶声道:“你说,你是不是在说谎。”
杜同苍白的脸,冷汗滚滚而出,不停的喘息着,突又冷笑道:“好,你杀了我吧,你连叶开都能杀,还有什么人不能杀,只不过你就算杀了我,我还是只有这几句话。”
丁灵琳突然松开了手,全身都在发抖,抖得就像是急风中的铜铃。
大厅四周,仿佛有千百对眼睛在看着他,每双眼睛里都充满了憎恨和厌恶。
“我本该杀了你;替戴总镖头和叶开报仇的,可是你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我们杀你,你走吧……你走吧……你走吧……”
“我杀了叶开……我竟真的做出了这种可怕的事。”
丁灵琳掩着脸狂奔,奔出了镖局,奔上了长街。
街道似在旋转,天地似乎在旋转。
她倒了下去,倒在街上。
街上的泥泞也是冰冷的,泥泞里还带着冰碴子,可是她不在乎。
街道上的人都在看着她,好像都已知道她是个杀人的女凶手。
她也不在乎。她希望自己能变作泥泞,让这些人在她身上践踏,她希望自己能变作飞灰,让这刺骨的冷风将她吹散,散人泥泞中。
但这时却有一只手,将她拉了起来。一只坚强稳定的手,一张充满了悲伤和同情的脸。
她一直没有流泪,她已连哭都哭不出,看到了这张脸,她的眼泪才泉水般的进发。
郭定扶起了她,她却已哭倒在他怀里。
他让她哭,他希望她的悲伤能发泄。
等她哭够了时,她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阴暗的斗室里。
灯光昏暗,郭定正坐在孤灯下,看着她。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可是他的目光已是种安慰。
丁灵琳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痴痴的看着那盏昏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痴痴的说道:“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郭定道:“不是你!”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件事根本就不能怪你。”
丁灵琳道:“这件事你知道。”
郭定道:“是我和叶开救你出来的。”
丁灵琳道:“我刺他那一刀时,你也在旁边看着?”
郭定道:“就因为我在旁边看着,所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能怪你,因为,那时的你,已根本不是你自己。”
丁灵琳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管怎么样,刀总是在这双手上,这是事实,她自己知道自己心里的歉疚和痛苦,是永远无法解脱的。无论什么人,无论用什么话安慰她都没有用。
郭定慢慢的接着又道:“你若想替叶开报仇,就不该再折磨你自己,我们应该去找的人是玉箫,是吕迪。”
丁灵琳道:“我们?”
郭定点点头:“我们,我和你。”
丁灵琳道:“但这件事却完全跟你没有关系。”
郭定道:“怎么会没有关系,你是我的朋友,叶开也是我的朋友,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丁灵琳霍然抬起头,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道:“你一直不肯将这件事告诉我,宁可忍受我的侮辱也不肯告诉我,为的只不过怕我伤心。”
郭定道:“我……”
丁灵琳不让他开口,抢着又道:“现在你要去替叶开报仇,也只因为你知道我绝不是玉箫和吕迪的对手。”
郭定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因为他不敢接触她的眼光。
丁灵琳的眼睛里已没有泪:“你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现在我希望你也明白我的意思。”
郭定在听着。
丁灵琳道:“这是我的事,我不想要你管,玉箫和吕迪无论是多么可怕的人,我都有法子对付他们,也用不着你担心。”
郭定忍不住问:“你有法子?”
丁灵琳握紧了双拳,道:“我是个女人,女人要对付男人,总会有法子的。”
她的声音也变得冷酷而坚定。她本是个天真而娇美的女孩子,但现在似已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郭定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已感觉到丁灵琳一定会做出些很可怕的事。他想阻止,却不知该怎么样阻止。
丁灵琳站起来,慢慢的走到小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还不深。
她忽然回过头问:“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郭定道:“有。”
丁灵琳道:“有多少?”
郭定道:“不少。”
丁灵琳拢了拢头发,道:“现在时候还不太晚,我想上街去买点东西,吃顿饭,你陪我去好不好?”
酒楼果然还没有打烊,丁灵琳叫了七八样菜,她吃得很慢,还喝了点酒。
然后她就在长安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上闲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