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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天鹏道:“我当然记得,不过……”
南海娘子道:“不过怎么样?”
卫天鹏道:“这些话我是对南海娘子说的。”
南海娘子道:“我就是南海娘子。”
卫天鹏道:“你不是。”
他嘴角带着种奇特的冷笑,一字字接着道:“南海娘子早已死了,你以为我还不知道?”
这句话说出来,连墨白也不禁动容。
卫天鹏道:“在后面那草棚中,你问我怎会听不出你的声音,那时我就已知道,你绝不是南海娘子,就知道她早已死了,否则我又怎么敢来?”
那神秘的声音沉寂了很久,才徐徐道:“你怎么会知道?”
卫天鹏道:“因为你不该问这句话的。”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就听不出她说话的声音,我虽然是惟一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却从来也没有听见她说过一个字。”
卫天鹏笑得很奇特,接着又道:“你虽然知道我是惟一见过她真面目还能活着的人,却一定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因为她绝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你。”
那声音又沉寂了很久,才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那是个秘密,天下绝没有别人会知道的秘密。”
这老人的脸上,忽然发出一种青春的光辉,就像是已回到多年前,他还充满了梦想的少年时。然后他就说出了一段奇异而美丽的故事,美丽得就像说神话:“三十年前,我还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年轻人,有一次在苗疆闯了祸,逃窜人深山,却在深山里迷了路。”
“苗山中不但到处都可能遇见毒蛇猛兽,而且瘴气极重,我为了躲避每天黄昏时都会出现一次的桃花瘴,躲人了一个很深的山洞里。”
“那山洞原是狐穴,我想杀条狐狸,烤来充饥,就为了去追这条狐狸,我才遇见了那件我这一生中永远也无法忘却的事。”
他刀锋般的眼睛也已变得非常温柔,然后他接着又说了下去:“我将那条狐狸一直追到山洞最深处,才发现后面的山壁下,还有条秘密的出路。”
“我拨开枯藤走进去,没多久之后,就听见一阵阵流水声,沿着水声再往前走,天光豁然开朗,外面竟是个世外桃源的人间仙境。”
“那时正是暮春时节,百花齐放,绿草如茵,山上有道泉水流下来,竟是滚热的。 ”
“然后我就忽然发现那温泉水池中,竟有个美丽的少女在沐浴。”
说到这里,大家当然都已知道他说的这少女是什么人了。
卫天鹏目光温柔的凝注在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锦绣的山谷,那沐浴在温泉中的美人。
“那时她也很年轻,乌黑发光的头发,又光滑,又柔软,就像是缎子一样,尤其是她的眼睛,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么美丽的眼睛。”
“我就像是个呆子般看着她,已完全看得痴了。”
“她起先好像觉得很惊惶,很愤怒,但后来也慢慢的平静下来,也在静静的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大地上所有的花朵,就仿佛已在那一瞬间全部开放。”
“我不由自主向她走了过去,竟忘了前面是个水池,也忘了身上还穿着衣裳鞋子。”
“我简直什么都忘了,只想走过去抱住她……”
听到这时,每个人脸上都不禁露出温柔之色,仿佛都在幻想着那一刻的温馨和甜蜜。又过了很久,卫天鹏才叹息着,慢慢的接下去:“我们始终没有说过一个字,也没有问过对方的姓名和来历。”
“所有的一切事,都发生得很自然,一点也没有勉强,就好像上天早已安排好我们这么样两个人,在这地方见面的。”
“直到天色已完全黑暗,她已要走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什么人。”
“因为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她额角上的头发覆盖下,刺着一朵黑色的莲花。”
“那正是南海娘子的标志,我惊讶之中,做出了一件令我后悔终生的事。”
“我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人突然变了,温柔美丽的眼睛里,突然现出了杀机,竟向我施展魔教中最可怕的武功大天魔手,仿佛要将我的心掏出来。”
“我不想闪避,也不能闪避,那时我的确觉得,能死在她手里,已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也许就因为这一点,她才不忍真的下手,我甚至已可感觉到她的手已插入我的胸膛,她那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竟像是忽然变成了一柄锋利的刀,我甚至已闭上眼睛,准备死了。”
“但是她忽然将手缩了回去,等我张开眼时,她的人已不见了。”
“夜色已笼罩着山谷,山谷还是同样美丽,但她却似已忽然消失在春风里。”
“我就好像刚做了场梦似的,若不是胸膛上还在流着血,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件真的事。”
“我跪在地上,求她回来,再让我见她一面,但我心里知道她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了。”
“所以我又发誓,只要再见到她,无论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可是自从那一天之后,我就永远再也没有见着她,永远也没有……”
他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是个美丽,凄凉,而且充满了梦幻般神秘的故事。这故事美丽得就像是神话。但每个人都知道这绝不是梦,也不是神话。你只要看见铁姑和卫天鹏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故事每个字都是真的。铁姑美丽而冷漠的脸,似乎已因悲痛和震惊而变形。
心姑的神色也变了。只有那木雕的观音神像,还是手拈着柳枝,在缭绕的烟雾中微微含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天鹏才恢复镇静,冷冷道:“所以我知道南海娘子已死了,我知道魔教中有种神秘的腹语术,你们利用这木偶就想把我吓走,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心姑忽然道:“不错,那些话都是我借观音神像的嘴说的,可是我说的话也一样有效。”
卫天鹏道:“哦?”
心姑道:“你若一定还要打上官小仙的主意,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卫天鹏突然大笑,道:“我卫八自十三岁出道,在江湖中混了五六十年,至今还没有为任何一件事后悔过。”
心姑道:“你一定不肯放过他们?”
卫天鹏道:“我只希望你们能将这碗饭分给大家吃,莫要一个人独吞。”
心姑冷笑道:“好,念在你昔年和本门祖师爷的那一点情分,我现在可以让你活着走出去。”
卫天鹏道:“然后呢?”
心姑道:“只要你一走出这间屋子,从此就是我南海门的对头,你最好就赶快去准备后事,因为你随时都说不定会死的。”
卫天鹏道:“你们若一定要跟我作对头,也未必还能活多久的。”
他冷笑着,霍然长身而起,忽然又向墨白笑了笑,道:“我们以前的恩怨,也不妨一笔勾销,从现在起,你我是友是敌,也就看你了。”
这句话一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门外冷雾凄迷,夜更深,风更冷。
卫天鹏迎着风长长吸了口气,忽然道:“韩贞!”
韩贞已跟过来,道:“在。”
卫天鹏道:“你知不知道那飘香烟院在哪里?”
韩贞道:“我们现在就去?”
卫天鹏道:“先下手的为强,这句话你该听说过的。”
韩贞道:“可是那叶开……”
卫天鹏道:“叶开怎么样?”
韩贞道:“叶开现在必定已有防备,我们现在若去跟他硬拼一场,不论谁胜谁负,双方都难免要有伤损,岂非让别人渔翁得利了。”
卫天鹏道:“谁说我们是要跟他去打架的?”
韩贞道:“不是?”
卫天鹏道:“当然不是。”
他嘴角又露出了狐狸一样的微笑,悠然道:“我们是好意去向他通风报信,是跟他交朋友去的。”
韩贞的眼睛亮了,微笑着道:“因为小李探花昔日也对我们有恩,我们这次来并不是为了要算计他,而是为了报恩。”
卫天鹏道:“一点也不错。”
韩贞道:“南海娘子既然死了,别的人已不足为虑,我们一定要劝他趁这个好机会,先下手把那些对他有野心的人除去。”
卫天鹏道:“他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明白的。”
韩贞道:“何况他还有我们做他的后盾,他无论要杀什么人,我们都可以帮他提刀。”
卫天鹏大笑,道:“好,你果然越来越懂事了,也不枉我对你一番苦心。”
他们已走人了梅林,一阵阵春风吹过,迷雾中忽然出现了一条幽灵般的人影。
卫天鹏低喝:“什么人?”
“是我!”
这人垂着头走过来,竟是西门十三。
卫天鹏沉下了脸,道:“谁叫你到这里来的?”
西门十三颔首道:“弟子有件要紧的事,要禀报你老人家。”
卫天鹏道:“什么事?”
西门十三走近几步,走得更近些,道:“我知道叶开……”
他声音实在太低。卫天鹏只好把耳朵凑过去。
他一生杀人无数,随时随地都在提防着别人杀他,但此时他却是做梦也想不到,他最宠爱的这个徒弟手里,竟有把准备刺人他胸膛的刀。
两个人身子已凑在一起。
卫天鹏道:“有什么话快说。”
西门十三道:“我要你死。”
听到这个“死”字,卫天鹏才吃了一惊,但闪避已来不及了。
他已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刺人了他的皮裘,刺在他胸膛上。他甚至已能感觉到死的滋味。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西门十三突然惨呼着倒下。
他手里那柄杀人的刀,在夜色中闪着碧光,刀锋上已沾着血迹。
是卫天鹏的血。
卫天鹏的身子这才开始发抖,才真正感觉到死的恐惧。
西门十三仰面倒在雪地上,眼珠已突出,耳、鼻、眼、口中,突然同时有鲜血流出。
血竟是黑的。
卫天鹏转头去看韩贞,韩贞也已吓得呆住。
西门十三显然不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