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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安跟随尼克,神思恍惚地赶路。
她在离开小镇那夜之后,便失去了方向感,再也不能辨认方向,再也不能知道自己身在大漠何处。
只是,还是能通过沿途的风景感觉到大漠的变化。
战乱的岁月是结束了,起码她走这一路,不觉得人心惶惶,没看到烽火狼烟。
可不论哪里,气氛还是压抑沉重。
不论到何处,她还是会避开人群,愿意独处。
某个不愿想起的人,某些已经逝去的人,愈发频繁地出现在心头脑海。
那个不愿想起的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有没有统一各族重建沙漠帝国?
现在让她困惑的一点是,听闻南北两处各有一个国家,形成对峙局面。
南面国王被人提及时从来是“那个柏柏尔国王”,北面国王被人提及时,是“白发帝王”。
都与他无关。
他不是柏柏尔人,他今年不过二十岁,还不到生出白发的年纪。
偶尔竟为此心焦心疼——那个最有野心的烨斯汀,在战乱之中,成了败者么?
真不愿意相信,偶尔甚至很迫切地想找个人问一声:你还记得烨斯汀么?你知道他的下落么?却又总是在念头升起之时便打消。
她经常无意识地用手指梳理一把长发,会低头凝视掺杂在黑发其中的少许白发。
一根根白发是因为小镇上的人的死,还是因为离开他而生,她也不得而知。
烨斯汀,我心已苍老,想来容颜亦憔悴,你呢?
☆、第112章 失之交臂,别后再聚
这条路很漫长,一走便是几个月的光景。
看地形图得知趋近郦城的时候,尼克和同伙的心绪飞扬起来。
可是,碍于薇安孤僻的性情,他们要在郦城城外搭建帐篷停留。
一行十几人,加上几个半路抓来充当壮丁的,都对这安排很不情愿。
可也没办法。
不论薇安还是尼克,身手都好到可以轻易放倒任何人,而如今很明显,尼克是处处迁就薇安。最重要的是,薇安的箭法本就炉火纯青,在这三年来打猎的过程中又精进许多,到了吓人的地步,连尼克都望尘莫及,旁人便只有服从的余地。
等待帐篷搭建起来的时间内,薇安喂了小黑马水和草,之后随意坐在沙地上,一面喝酒,一面以手指在沙土中写写画画。
小黑马偶尔无聊了,便走到薇安身侧,有模有样地看着她写出来的字,或是撒娇一般用头蹭着薇安的肩背。
这匹马与薇安的感情、默契让人咂舌不已。
当然,尼克并不会因为这一点就认定薇安是怕马儿遭他的毒手才同意出来走动的。
在这方天地,只要她不愿意的事,他其实都没办法勉强,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这一点。她之所以答应,只不过是有意如此。她若不答应,他也无计可施。
尼克走到薇安近前,瞥一眼她随意丢在地上的包裹。她并不看重这次行程,只是用白色麻布打了个包袱。他猜测着包袱里面至多也就一两套换洗衣物、一些纸笔,再无其他。
他知道她很多时候会在A4纸上写写画画,但是大部分是用他所不知晓的文字书写,即便有意窥探她心迹,也是无路可循。至于用英文或中文书写的文字,不带一点情绪,只是记录下见闻而已。
但是也不难猜出,他不知晓的那种文字,是图阿雷格文字。
尼克对上薇安眼眸的时候,看到她眼神中的困惑。
“怎么了我的宝贝儿?”尼克和薇安交谈,一般时候是中文英文混着来——要说语言天分,尼克一点也不比薇安逊色,中文功底甚至要比薇安更好。现在他说的,是流利的中文。
薇安望着周遭景致,困惑更浓,“感觉上,像是来过。”
尼克暗骂一声小笨蛋。谁都知道她和烨斯汀曾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现在倒好,她这当事人是彻底迷糊了。
可表面上,他还是故作惊讶,“是么?这儿是什么地方?”
薇安欲言又止,随即眼底困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做强盗的不知道地形?”
尼克解嘲地笑起来,“问问你而已,看你是不是失忆了。”
“……”
“要不要给你提个醒?”
“随你。”
尼克目光微闪,“算了,还是你自己弄清楚比较好。”
薇安无所谓。
事实上,她到哪个城市的外围都会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是到哪里都不能确定,也不想得知。
在哪里还不是一样。
如果哪里都不是家。
尼克坐在薇安身侧,从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烟斗,对薇安伸出手去,“火。”
他还是那样,烟瘾很大,到哪里都带着烟斗,却总是忘记带上火镰,一如前世常常有烟没火。
薇安从裤袋里掏出跟着她穿过来的打火机,丢给他。
尼克到这方天地,没有白来,依着他的喜好,有很多在人们看来奇奇怪怪的发明。
例如薇安以前很喜欢、现在日日不愁没处找的漱口水。
例如他现在手里的小烟斗。在环绕着村落的丛林里面,他寻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能晒干充作烟丝的大叶植物。
例如他在村落里生活的时候,费尽心思花钱雇人开采出一片粮食地,为的是粮食收获之后酿酒喝。
他与薇安不同。
在这里,薇安有所创新的是家具、食物这些能带来安全感的东西,他有所创新的却是烟酒这些能满足他嗜好的东西。
帐篷搭建起来之时,一天中最炎热的下午还未过去。
尼克放下一行人,独自进入郦城。他和同伙到哪里骑的都是骆驼,不是他们喜欢骆驼有耐性而又慢性子,而是因为他们总是在长途跋涉,他们无法找到像跟随薇安左右的那匹宝马。
真正的宝马,是与主人心有灵犀,是能克服最艰苦的环境,是能生死相随,是可遇而不可求。
尼克进入郦城,去了几家店铺,给薇安买了一些衣料、擦脸油、头饰。
一路上所看到的行人,衣着样式相同,不同的是材质。男子大多长衣广袖,与他见过的中国古代男子的深衣、锦袍相仿;女子大多身着色彩鲜艳的衣裙,样式亦类似于中国古代的深衣、褙子。
沙漠北部帝国建立的益处就在于,很多事情能得到统一的形式。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沙漠帝国初建时便得到规范的衣着。
尼克可不认为这是烨斯汀的意思——在他看来,甚至在所有人看来,烨斯汀可没那份闲心。今时情形,或是官员循旧例立的规矩,或是居民自发地循旧例,没有第三种可能。
采买完所需之物后,尼克又连去了几家酒楼。
不是他有钱烧得慌,是想从人们的议论之中得到烨斯汀的行踪。
让他欣喜的是,烨斯汀已经来到郦城几个月之久;让他沮丧的是,没有人再将他与薇安放在一起议论。
议论薇安者死,说话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被暗卫抓走杀掉。
是因此,敢议论烨斯汀的人也是越来越少,更是无人敢直呼他的名讳谈及任何事。
烨斯汀如今的残暴,已经到了让他的臣民人人自危的地步。
尼克为这现状很沮丧——看看,他养女喜欢的是什么人,喜欢他养女的又是什么货色。
留心听了很多人的琐碎谈论,又不着痕迹地套话许久,知道烨斯汀入住郦城之后,便一直停留在庄园之中,甚少出行。
这结果让尼克很沮丧,他总不能把薇安绑去庄园吧?现在的薇安的身手,并不在他之下,那是他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
他很沮丧。
当夜再出城是不可能了,随便找了一户人家,丢下了几个银币留宿,辗转至夜半才睡去。
第二日,城门刚开便出城,返回至帐篷处,不见薇安。
四木告诉他:“薇安一大早就去遛马了,说如果你回来等不及的话,可以带我们先走。她在什么地方,会发鸣镝箭告诉你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带上了行囊,估计是嫌我们烦,想在外面多转转。”
**
薇安信马由缰,游转在大漠。
小黑马像是认定了一个目的地一样,中途便奔着一个方向撒着欢儿地跑开来。
趋近那道河岸,遥遥望见那片落英缤纷的丛林的时候,薇安的意识被唤醒,急急带住缰绳,强行让小黑马停下脚步。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离郦城不远。
这是那道河岸,在三年前,河岸上曾经搭建一个帐篷,她曾经与一个人共度最甜蜜最平静的几天光阴。
在那几天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像是走了形,不由人控制。
她在确认这一点之后,蹙了眉,闭上眼睛。
河岸丛林在这么久之后,还是能让她一眼认出。
而她与他,早已散落天涯。
这便是所谓的物是人非么?
深深呼吸几次,她才慢慢睁开眼睛,才任由小黑马执拗地缓步靠近那里。
距离近一些了,她能看到丛林前人影憧憧。
一名身形颀长、长衣广袖的男子背对她负手而立。
肃杀的黑衣,万千雪色发丝随风飞舞。
身形犹如一杆标枪,透着无形的萧索寂寞。长发在风中划出孤独沉冷的涟漪。
为什么……
薇安再次狠力勒住缰绳。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道身影太过熟悉?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道身影与烨斯汀甚是相仿?
生出这念头的时候,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最心碎,是猝不及防的泪如雨下。
最难过,是一个相仿的身影便让人长久压抑克制的情绪崩溃。
却又明知自己的可笑荒唐。
正值华年的烨斯汀,何来的一头寂寞霜白?
她一次次地拭去泪水,一次次地掩住嘴阻止抽泣出声。
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明知不可能,还是身形僵滞,还是伤绝欲死。
那一刻全世界都离她而去,她心里只有一个又爱又恨的绝美少年郎。
小黑马看向丛林,发出嘶鸣,唤回了薇安的神智。
她猛力拨转马头,掉头离开。浑然不觉,肩头行囊已经松脱、滑落、掉在地上。
小黑马犹自不甘地再度高声嘶鸣几声,这才逐步加快脚步,顺着薇安的意愿离开。
松脱地包裹寂寞地躺在沙尘之中,一阵风扬起布料四角,随后,是一张又一张的雪白纸页片片起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