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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子呈现出孩子般的柔弱。
“我发现,你……你真像个……”“什么?”
“没什么。”他的脸有点红,“你真像个小女孩。”“我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
“我是说……你的眼睛,这种眼睛在十几年前还有,现在,再也看不到了……你懂我的意思么?”
她抬起头,温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垂下眼睑。他觉得心里紧缩了一下,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流淌出来,他轻轻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克制住自己,飞快地走出门去。
第二章 吉祥天女
吉祥天女又称功德天,传说是北方毗沙门天王之妻。《毗沙门天王经》说:“吉祥天女形,眼目广长,颜貌寂静,首戴天冠。璎珞臂钏,庄严其身,右手作旎愿印,左手执开敷华。”
吉祥天女。婆罗门教、印度教的女神。司命运、财富与美丽。最早见于《梨俱吠陀》,在《阿闼婆吠陀》中被人格化。她是天神和阿修罗搅乳海时产生出来的,又称“乳海之女”。佛教吸收此神列为护法天神,为毗沙门天王之妹,有大功德于众,旧称“功德天”。藏传佛教中,以其为财神。
吉祥天女,北方多闻天王的妻子或妹妹。多闻天王在四大天王中地位最显赫,和中国宗教文化关系也最密切。多闻天王的梵文音译是“毗沙门”。传说他是古印度教的天神俱毗罗,别名施财天,意思是财富的赠予者。由于他的独特身份,深为中国僧人敬仰和艺术家的偏爱,敦煌壁画就有许多关于毗沙门天王抛撒金银的画像。有的造像,释迦牟尼左胁侍是吉祥天女,右胁侍是毗沙门天王地位极高。毗沙门有五个太子,其中二太子“独健”与三太子“哪吒”最为有名。
吉祥天女,蓝身,无靴。下身穿人皮,即其亲子之皮;上披虎皮,为愤怒之意。更披人骨念珠,干湿各一串。头佩五骷髅,橙色发上指。发上半月,为方法高之意;月上孔雀羽伞女饰,口衔活人,即参布。右耳以狮为佩,意在听经,左耳以蛇为佩,为愤怒多。脐间有太阳,表示智慧。腰插屈角板,以记人事,被登录者即剥皮。右手执棒,两端都有金刚:左手执头骨碗,表示快乐。所骑之骡,以参布之皮包鞍;鞍桥前端为参布之额,后端为其下颌。前端下有红白二骰子,红出主杀,白出主赦;后端下有二线球,触者即病。鞍桥有袋,亦盛病疫者。骡子勒为长蛇,骡下为血海。像之背景为大风,周围为火。吉祥天女原为一残忍妖神,后被金刚手收服成为佛教之护法神。
这是张恕拼凑的关于吉祥天女的部分履历。奇怪的是这些关于吉祥天女的描述与壁画完全对不上号。不过,所有的描述中都没有提到她的美丽。顶多是“眼目广长,颜貌寂静”而已。那么是画家尉迟乙僧对她太偏爱了?这偏爱又从何而来呢?
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这女神同时是婆罗门教、印度教、佛教与藏传佛教的女神。这样的神似乎还是不多的。按现代的说法,这简直是有持多国护照拥有多重国籍的双料或多料女谍之嫌了。至于她究竟是北方毗沙门天王的妻子还是妹妹,似乎并不要紧。滑稽的是她的丈夫或哥沙门天王又演化成为一位汉人托塔李天王,而他的三儿子、著名的哪吒也随着走进中原,化洋为中,变为神仙。这不仅是佛道之间的人才交流,简直可以说与美猴王大战的哪吒三太子是个地道的外侨了。只是不知真正的佛教哪吒看到被中国人塑造成宛如民间泥娃娃一般,会作何感想?
张恕断定那在吉祥天女身边沐浴的就是哪吒。
但是藏传佛教中,又说吉祥天女披着自己的亲子之皮,他却万万不能解释了。
尉迟乙僧画中的美丽的吉祥天女是怎样变成藏传佛教中的恶鬼的?他想起来便毛骨悚然。
张恕抑制不住对于吉祥天女的好奇。有一天,他混进一个日本旅游团去看特级洞,希望能从中发现点什么,结果却被人家发现了。
发现他的是个女人。戴着大大的灰头巾,身穿黑色长袍和肮脏的灰色短褂正是那天他和肖星星看到的,在73窟前踽踽独行的少数民族妇女。
张恕被带到敦煌文物管理处。暮色已降临,室内的灯光把人脸映得紫幽幽的。灯光下站着个身材高胖的中年女人,短发,额前很不适宜地留了一圈刘海。但年龄却是遮掩不住的。这从她那松软起皱的脖子便能看出来了。那脖子白生生的,但白得很懈怠。肥胖的下巴也随着举手投足而颤动着。
“我们看看您的证件好吗?”女人说话轻言软语,但很清晰,仿佛每个字都是从丹田直接送出来的。
“对不起,我没带证件。”张恕直视着她。这时女人已挪到灯下的一个位子上坐下了,他看清了这张脸。这简直是一张观音大士的脸,透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那双眼睛垂顾似的看着他。这种垂顾的目光使他恼火。
“先别急着说没带,找找看。”那女人的软语又响起来了。他注意到她在说话的时候,嘴唇的动作十分微小,仿佛怕动作太大会使嘴角起皱纹似的。这是那种保养过度的脸。两片桃叶似的唇十分肉感。他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奇异的幻想:仿佛这位观音大士可以用轻微的嘴唇动作从容地吞下一只牝鹿。
他把背着的那个旧帆布包翻了个底朝天。一个小小的证件落在桌子上。
他忽然想起,这是老泰山的高干医疗证。行前他曾陪老头儿看过一次病,不知怎么竞把证件“夹带”来了。
那女人飞快地把证件拿到手,眉毛惊奇地挑起来。
“你是王书记的什么人?”她抬起头,眼睛里仍然是那种说不清的垂顾的目光。
“我是……他女儿的丈夫。”静默了一分钟,他不情愿地回答。这古怪的回答竟使对方呆了一会儿。
“哦,您是他的女婿。”那女人倦怠地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落座,但他仍然站着,动也不动。
“到这里来,有什么贵干?”
“我对……对这儿的民间故事很有兴趣,想来搜集一些……”他吞吞吐吐的。
那女人有点好奇地歪着头。“王书记好吗?”
“还好。”
“您的夫人叫什么名字?”
“王细衣。哦,怎么,你认识……”
“我认识王书记。他对我们一直很关心。前些年,他曾经……到莫高窟来过。还对我们作了指示。”她桃叶般的嘴唇挂了一点微笑。然后按了铃,走出来一个服务员打扮的年轻女孩子,“您叫张恕?哦,对,小马,你给这位先生办一张特别观光证。您手持这种证件,可以随意看我们这里的任何一个窟。当然,可不能不守规矩哟。”她微笑着,但他感觉她的话实际上绵里藏针。这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他想。
女人在桌上撕下一张台历,很麻利地写了几个字,“搜集民间故事,你可以去找这个人,他会帮你的。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431542,我叫潘素敏……你可以走了。”她懒洋洋地站起来,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他打开那张条子,上面写着那个人的名字:陈清。
“这么说,你见过潘菩萨了?”
陈清提起潘素敏的那种诚惶诚恐令张恕不快。
“我们都叫她菩萨,你没觉得她像观音?”老头说起话来脸上所有的皱纹都在飞动。
“这个人在你们这儿是不是很有权势?”
老头避而不答,“既然她这么看重你,我也就用不着瞒你了。过来,后生子,把耳朵眼儿伸过来。”
张恕感到一股热烘烘的酒臭直扑面颊。
“再过两天,三危山寺院要作大法事。到时候我想办法把73窟的钥匙给你,你不是要看那幅吉祥天女么?”老头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十分神秘。
张恕感到一声雷射入了他心中那块无意识的领域。“当真?”
“骗后生子做啥?”
“和肖星星一起去,行么?”
老头断然摇头,“后生子不要得寸进尺。你晚间带个女人进洞,不怕冲了你的紫气?”
张恕没再坚持。当他吃过晚饭照例去看肖星星的时候,他发现室内的灯熄了,房门紧锁。
当时张恕站在73窟那没有锁的木门前发了好一会儿愣,然后果断地走上去。木门“呀”地一声被推开了。洞内一片漆黑。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手电,然后关上门。
这里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手电光首先扫向那座阿难使者的塑像,使者脸上的笑容如故,与大叶吉斯脸上木刻般的诡秘笑容惊人地相似,他简直怀疑这尊彩塑便是那家人装的,以至于想上去踢一脚,看他是不是也能像半袋面似的倒下,变成无形无状无棱无角的一堆。
他强迫自己的目光从塑像上收回,回到角落的那片空白上。那片空白也依然如故,并没有因了他夜晚的来访而增添什么色彩。他仍然只能依稀看到一叶残破的莲瓣,半只有着赭色脚趾甲的肥白的脚和一束缨络。他蹲下来,几乎把脸贴在墙上,固执地继续寻找,他好像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似乎很像树脂的清香。
后来那一束强烈的白光是从他背后射过来的。十倍明亮于他的手电。他回过头去,强光耀得他睁不开眼。在四射的白光中,他只看到被反光滤得清清楚楚的发丝,如镀了一层银似的银光灿烂。“什么人?”他的吼声连自己听起来也十分虚弱。
“俺是这搭的守护神!”
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已经不年轻了,带有明显的西北口音。他用手遮挡着强光,竭力想看清眼前站着的这个女人。“俺能让你看见俺?哈哈哈……”女人笑起来中气很足,像是成天在草原上吆喝牛羊的出身。她始终固执地用一只极大的手电照着对面这个男人的脸,毫不妥协。女人的笑声似乎使这黑暗洞窟里的一切都活转来了,仿佛迦叶阿难两位使者都在暗中窃笑,笑他此时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把手电放下,听我说,”他绝望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一阵灵光他想起了那位观音大士,管她是真是假,现在得打打这张牌了。
“我是持有潘素敏签字的特别观光证的。你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给她打电话。”
这话果然像紧箍咒对孙大圣一般起作用。沉默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