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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不是什么‘讨好’吧?中国男人太缺乏绅士风度了。其实,能让一位女士感到舒服也是一种美德呢。中国男人大概分两类,一类是太监,整个一个半男不女,连胡子都不长。另一类是表面上的阳刚之气,实际上的霉干菜,既没味儿,又架子哄哄的‘强努’,让人累得不行。当然,还有第三种,不过那是凤毛麟角……”
“那么你一定是遇见过这种凤毛麟角啦?”
“别吃醋好不好?我知道你的潜台词。”“是什么?”
“你一定在想,我说的这第三种根本就不存在,男的都差不多,是女的在给他们合并同类项。”
“你不认为这是你们的一种自欺方式么?”
“当然,每个人的自欺方式都不同。但是人类需要自欺,谁也没有坚强到不需要自欺的程度。”
“我就不需要。”他轻蔑地一哼。
“算了吧。你不需要到敦煌来干什么?好好在北京守着你老婆儿子过啊!为什么要对什么吉祥天女感兴趣?!”
他的脸色变了。
“你说得对,这的确是我的自欺方式。”
良久,他闷闷地说,把地上的一个空罐头盒狠狠地踢开去。
牟生来信了,还有卫卫的几个字,胖胖的像他本人一样可爱:妈妈我想你。
这一定是牟生导演的。这几个字对她就像原子弹一般无坚不摧,牟生知道这个。
她的可爱的小卫卫,一个安琪儿,一个小可人儿。淘气的他在肚子里还要折跟头……她临产时正常胎位忽然变成了枕后位。大夫们好一阵忙乱,什么产钳、吸引器、催产素一大堆,她身上似乎缠了许多管子,总之那是一个疼痛恐惧和麻木的时刻。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堪回首。
那是个暴雨之夜。那种非人所能忍受的剧痛把她和周围的一切现实隔开了。她努力回想一张张熟人和亲友的面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不知道这孩子的诞生对于她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在意识的深处,有个声音始终在说:“只有结婚、生孩子才能对人生彻悟。”
这个声音越来越大,她终于想起说这话的那个人,他长着一双淡金色的“虎眼”,说这话时他还纯粹是个孩子,可他当时的表情极其认真。当时是在密云水库,黄昏,他们游完泳上了岸,大家围坐,一起,悠闲地吃着带来的面包和扒鸡,喝着廉价的酒一一每逢这时,晓军便要发表些惊世骇俗的议论。
他是在反驳她的话。她刚说:“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决不能要孩子,甚至不该结婚。”
至今她仍拿不准他们到底谁对。问题是,生活中的许多事本身便是悖论,谁也不能在无经验的时候凭想象去体验,而一旦有了经验,便永远再不可能回返到无经验的状态中。
那天游泳时下了场暴雨。她的游泳技术本来便不佳,到了水天自茫茫片的时候,便更是分不清东西南北,她心里一紧张,胳膊腿便乱了方寸,身体一下子变得沉重?还没等叫出声,便有浑浊的水灌进嘴里。就在她心里闪过“这回死定了”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救命的援手从身后抱紧了她,她当时简直想大声喊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像外婆教过她的那样。但是她很快明白这并不是什么佛爷或菩萨,而是晓军。晓军一直在后面保护着她。他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拼命地划水,在那白蒙的世界里冲向一只停泊着的船。她至今仍记得他那铁一般的胳膊和火热的胸怀,他的热量透过薄薄的泳装传进她冰凉的身子,对于她,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和一个异性紧紧地抱在一起。但是求生的念头战胜了一切,她顾不得害羞,用双臂把他搂得紧紧的,到了船上仍不敢松开,这时她才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几乎是狂烈的心跳。十多年之后当她把这件事告诉姐姐的时候,姐姐却不在意地微笑着:“你这些都属于女人的感受。对于他来说就简单多了:他搂着的是个准裸体的美人儿,这就是一切。他严晓军在你眼里是圣人,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而已!”
这番话说得她好不扫兴。可过些时回想起,脸上又不免热辣辣起来。“准裸体的美人儿?”她红着脸向自己胸脯扫了一眼,立刻想起那个有着淡金色纯洁透明眼睛的男孩,当时他很羞涩也很紧张,坐进船里的时候,两人竞没说…句话。最后他低着头说,他和他那个小女朋友吹了。
就是用生命也换不回那种纯情,那种朦胧,那种美了!
她滴下泪来。又开始写“牟生,你好”,这次她变聪明了,不再浪费纸张而是在一页信纸上不断重复这句话,然后把那页信纸揉成一个团扔到窗外去。
这时她看见在大西北碧蓝的晴空下,有两个人在轻声低语,一个是陈清老头,另一个使她微微一怔那是在73窟门前见过的那位踽踽独行的老女人。
那天晚上,玉儿和娘大吵了一架。不知是哪个烂舌头的,跑到娘跟前告了自己。娘气得发抖,手指头定定地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找甚样的不好,单找个不知底细的汉人!他虽是潘菩萨的客,我们把画借给他看,也就算仁义了!你还非要连身子都给他?”
“哪个还成心跟他好,俺是要跟他修瑜珈密呢!”玉儿带着哭声嚷。
“放屁!他受过灌顶吗?!他是瑜珈弟子吗?!跟个大俗人修瑜珈密,也亏你说得出来!”果奴的中气比玉儿足多了。
“俺爹说他是贵人之相,早晚要入佛门的,引他入密教有甚不好?”
“不要脸!你那混帐爹没跟你说过,没受灌顶的人修密,死后要入地狱哩!”
玉儿声气小了许多:“那……那叫爹给他灌顶?”
“别害人!你那混帐爹害的人还不够?人家是潘菩萨的客,太太平平把人家送走你也就功德圆满了,打甚歪主意?”果奴举起手杖断喝一声,“告诉你个死丫头!我去跟你陈清大爷说,从今往后再见你往那跑,腿不打断你的!”
玉儿嘴一噘,狠狠横了娘一眼,把金蛇般的大辫子弯到胸前。娘是说到做到的,但她并不怕。娘不过只那三板斧。娘这一辈子,最恨的是汉人,因为爹是汉人。听娘说过去爹扮过喇嘛,后来又扮和尚,无论是喇嘛还是和尚都不是爹的本相,“你爹的本相是恶鬼哩!”娘说,“透明碑照过了的,早晚叫护法神收了去!”
可她一点儿也不恨爹。爹宠她爱她,总有钱和漂亮的衣服首饰给她。爹说,是当喇嘛时教人五部金刚大法挣的钱。西藏活佛和头人的金珠宝贝多得没数。
十二岁时有一次,爹要去榆林窟教授瑜珈功,玉儿哭着闹着非要跟去,爹没办法只好带她,但给她定了不少戒律。玉儿忘不了在一个暗灰色的黄昏,她受不住好奇心的煎熬,悄悄地跟了爹,来到榆林窟深处的一个佛寺。当时天色昏暗,她看见佛寺后面有一道泛着丝光的黑沉沉的帐幔。帐幔前跪着个年轻男人,穿着整齐,闭目祈祷,一脸虔诚的样子。这时,她忽然听见那帐幔后面有声音!
她悄悄地从千手干眼观音身后蹭进帐幔,那是压抑的喘息声和啜泣。她看见两个光身子的男女正滚压在一起,那女人全身白白的像是黑夜里的一道亮光,男人则像一块厚重的乌云很快把亮光扑灭。
她惊得呆了。那时那个男人突然回过头来那是爹!爹把一根手指头一指,她便像中了魔咒似的乖乖退了出去。在描金的大红立柱边她坐下了,呜呜大哭。
后来爹找到她温言抚慰,告诉她这是无上瑜珈密,是藏传密宗的最高功法。那天爹给她讲了很多,什么金刚、莲花、悟空、入定、赤白二菩提心……等等,她完全不懂,只是爹最后讲到灌顶的仪式时她还有些印象。“过去在拉萨,我做过金刚上师,”爹的脸在昏暗中泛出一层黄黄的光,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十分年轻,“这里算什么?我那时教授五部金刚大法,灌顶仪式必须在曼陀前举行,要沐浴,啊,也就是要洗得干干净净的,由我拿一个装着圣水的宝瓶,受灌顶的弟子跪在我面前,我向他的头上洒水,再用尕巴拉,就是人头骨碗,盛上青稞酒,弟子要一饮而尽。然后我来引导他选一位本尊神,这样他就可以开始修行了。这是初次灌顶的仪式,到处都是金彩错落,香烟缭绕,庄严得很哪!……”
“爹,那我也要灌顶,修瑜珈密!”玉儿撒起娇来。
“胡说!哪有小孩子受灌顶的!我的女儿聪明,将来跟着我,练练一般的瑜珈功,祛病养身足矣,千万不可练五部金刚法,有人找到你头上你也绝不可练!”
爹说这话时的那种表情到现在想起来还令她惊心动魄。
后来,柱子后面转出了那位弟子先前跪在帐幔前的那个年轻人,他上前鞠了躬,恭恭敬敬地说:“上师,弟子已经修习过密法了。”
她回眸望去,正巧碰上他的眼睛。他又白净又俊气,一双眼睛清水似的流来淌去。后来她知道他曾经在敦煌卖过黄面,再后来,他们便一起练了“无上瑜珈密”。从此玉儿变成了“修瑜珈女”。
后来这件事还是让爹知道了。爹几乎把那卖黄面的后生打死。玉儿始终不知道那男孩到底犯了什么罪。所以以后她的“修密”便处于严格保密状态,再不让爹娘知道了。
这件事之后不久,爹竟剃了须发去三危山当了和尚。走前的那天晚上,爹跪在释迦牟尼的像前痛哭流涕,嘴里絮絮叨叨地数说自己罪孽深重,愿修来世等等。这是她头一次见爹流泪。可是娘却在一旁冷眼观看,一直沉默不语。
许多决定都是在一刹那问做出的。
大概当时肖星星的神态有一点什么特别动人的地方,或者,张恕忽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表现欲,或者还由于别的什么,总之,张恕忽然从一个最隐秘的角落里拿出了那卷画那卷他发过誓秘不示人的画。
不过后来张恕回忆的时候对我说,他把画拿给肖星星看其实是想让她开开心,转移一下情绪。无晔失踪之后她到处奔走,消瘦了好多,张恕简直怕她会突然崩溃。
四只手的指尖都有点发颤。像是碰上那种极其脆弱的物质,仿佛稍不小心就会碰碎似的。等到那画卷在灯光下全部显现出来的时候,张恕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