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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个面如刀削的青年将领策马从队列中出来,正是上回在黄河三门砥柱开始追随薛崇训的张家五郎,算来名士张九龄还是他的亲戚。张五郎一夹马腹,座下战马便飞驰而走,他于马上张弓搭箭,伏低身体,将弓弦拉得犹如满月一般,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只听得“砰”地一声劲气十足的弦响,那箭羽便向汤晁仁疾飞而去,正中靶心,力透箭靶,从中间穿过。
“好箭!”众将见张五郎身形潇洒,动作娴熟,又准又快,顿时不约而同地赞了一声。
汤晁仁吁了一口气,大笑道:“我第一个试箭,过关!以后我便兼任三旅校尉。”
他笑罢拉住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下令其他人以队为次序选兵。这时校场另一头几十个精挑细选的神射手也排成了一排,各带箭壶,搭箭上弦,先是对着地面,准备射那箭靶。
神射手都是挑选出来的,几十步之外射个靶子,基本不可能离谱地偏得射到人的脑袋上……但是见到别人用弓箭对着自己,眼睁睁那箭羽迎面飞来,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大部分人临阵之时会忍不住低头闪躲,还有人更夸张,干脆吓得扑倒在地。
不过这些兵募既然来吃卖命这口饭,还是有不少胆大不怕死的,每火(十人)中多则有一半人不会躲,少则二三人。如此一选,选满三百人便停止,再登名造册。
只忙乎了半个时辰,这事儿就算办成了,武将办事果然比文官要干脆爽快,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这时汤晁仁一拍脑门,说道:“忘记了一件事,薛郎要不要为这三旅勇士选个名儿?”
这么一提醒,薛崇训心道取个名儿确实比较给力,但取什么好……薛家军?那不是成心要让中枢提防么;虎贲?更扯淡,那是宫廷禁卫才敢用的名字,取这样的名估计立马就有官员上书说薛崇训那厮想当皇帝,要谋反!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名字,脱口笑道:“叫飞虎……团吧。”
按唐军惯用建制,左右两个旅为一团,三个旅编成一团虽然不伦不类,不过他要这么干,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薛崇训自小便有名士教习读书识字,他取个名字,汤晁仁想也不想,当下便嚷了出来:“薛郎给的名儿,飞虎团,兄弟们记住了自家名字了!”
众将士笑着起哄闹了一阵,觉得名字倒是挺带劲的,飞翔的老虎,该是多牛|比的玩意啊!
……
但是很快他们就有麻烦了,不出所料,马上就有官员上书弹劾薛崇训。如果其他京官下去办事,临时雇佣几百个人剿匪,并不会引起人们注意;可是薛崇训的身份特殊,好多人盯着,于是有任何异常举动都蛮不过去。
太子李隆基也是大为火光,想他堂堂太子,亲卫部队才三四百名骑兵,那薛崇训算哪根葱,竟然私自拉起三百人的私兵,这是逾制!是谋逆!
更有正直之士疾呼薛家培植死士、居心叵测,应当削去爵位以儆效尤;太平公主却乐得儿子闹腾,于是授意朝中官僚替薛崇训找诸多道理,反正和稀泥。
李旦也纳闷薛崇训在搞什么,不过三百人还能造反不成?他倒是沉得住气,依旧先问“问过太平否……问过三郎否”,然后采取了个中庸的办法:这批人只能用于地方防卫和剿匪,任何时候不得进京;不得装备盔甲、长兵器,否则按律以谋逆论处。
薛崇训收到兵部咨文之后,自然不敢私藏甲兵,只得叫工匠用硬竹和老藤编织盔甲,聊胜于无,然后装备横刀。
陌刀在唐朝是管制兵器,横刀倒是不怎么管。府兵士兵的短兵器都是自备,自己找铁匠锻造横刀,国家只发陌刀长矛等长兵器。
于是薛崇训组建的那“飞虎团”看起来真是搞笑极了,身上穿着竹子,头戴斗笠(头盔也是管制甲兵),腰挂刀鞘……乍一看上去,就跟剑南那边的土著似的,好在每人配备有六匹骡马,这才和精锐有点关系了。
好处就是一个个身轻如燕,不似一般的府兵,作战时身上负重至少好几十斤。
这是薛崇训的第一股力量,他十分看重,便好鱼好肉养着,督促汤晁仁每日训练。俯卧撑等手段他倒是没有提,因为汤晁仁武将世家出身,自有一套训练方法,薛崇训犯不着瞎指挥去胡搞。
第四十一章 河治
飞虎团训练了月余,第一次跟薛崇训出洛阳,是去陕郡。陕郡大仓库刚刚建成,洛阳漕运衙门的文官前去验收,薛崇训也去了,飞虎团便出营作为卫队相随。
一群身披竹片、头戴斗笠的壮汉显得很是碍眼,因为官员们穿的官袍大多都是团花绫罗,还有其他府兵卫士也是身披明光甲、手执大家伙陌刀,威风凛凛,两厢一比,装备简陋的飞虎团尴尬军容可想而知。
府兵相当于服兵役的义务兵,原本到京师及东都“上番”只负责军事驻防任务,但是吏治一坏,早已是弊病丛生。长安、东都等地的权贵和官僚经常性地派遣服兵役的人到上司家中站值,甚至干苦力。还有大官出巡,府兵将帅为了巴结权贵,也会调遣兵员做卫队。薛崇训从洛阳到陕郡,就有当地的府兵将领派遣的卫士相随。于是那诗中官僚“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情形,早在唐朝已然相符。
陕郡上的地方官自然隆重迎接,大家校检新建成的仓库时,变得热闹欢乐。不过这样的场面薛崇训见得惯了,并没有被他们的热情蒙蔽,依然督促漕运官员仔细检查用料、花费等数目。
应酬罢,薛崇训想起刚从京师出来那会去过的黄河三门砥柱,便问陕郡官员:“几年前陕郡太守在三门山北侧开凿了一条人工航道,今日尚可一观?”
陕郡官僚躬身答道:“因彼地全是岩石,老命伤财结果只能开凿出一条浅道,河床太高,平时无法行船,只有涨水季节才能使用。”
薛崇训回顾刘安道:“陕郡大仓建成,往后粟米便可先行存入陕郡仓廪,待到涨潮之时,走新航道,避免三门水险,无谓损耗。”
刘安附和道:“薛郎所言既是,漕运新法的好处便在于此,以仓库为缓冲,官府可以统筹协调,在最佳时机转运。”
众官听罢,少不得又大拍马屁,赞了一番薛崇训的高屋建瓴牛|逼无比。
薛崇训兴起,便要带人去三门北侧实地观测新航道的境况。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到地方时,果见此时新航道上的河水甚浅,薛崇训叫侍卫涉水,竟可徒步而过。有官员说道:“再过几月,待黄河一涨,便可通船。”
就在这时,薛崇训偶然看到了黄河边上有艘破船,那船夫很是眼熟,突然想起来了,从长安过来之时,考察三门就是坐的那个老船夫的船啊。因那老船夫晒得黝黑,比薛崇训还黑,他便有些印象,此时一见,竟还认得。
那老船夫见到这么多人马,正好奇地站在岸边看热闹。薛崇训便骑马走了过去,招呼道:“老丈,你可记得我?数月前我坐你的船,可是给的双倍佣金。”
那次薛崇训穿的是一件麻衣;但这时他穿的是官服,紫色大团花绫罗。所以老船夫想了一会,才恍然喊道:“想起来啦!明公让老头儿看那金鱼袋,老头儿开了见识哩!”他有些怯场地回顾薛崇训身边的众多官吏和兵丁,显得手足无措。
薛崇训大笑道:“老丈说那国姓太守撂了话在黄河上,不信治不了这河,但没有成功;数月之前,我也把话撂下,今日如何?”
老船夫愕然道:“明公治了这河?”
薛崇训转身指着李太守以前开凿的新航道:“国姓太守挖了这条道,但没用上,因为他只治河,不治人。今日我在陕郡建了一处仓库,将粟米先存入其中,待到潮涨,再用新河,可算治了这河?”
老船夫笑道:“不见明公征劳百姓,竟治服了这鬼门关,待归到凤池,天子定然夸赞哩!”
众官听罢一乐,不由得小声议论道:“这山村老丈,还挺会说话的呢……张太守,这人不是你派来蹲点的吧?”
那陕郡新太守大呼冤枉:“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诸同僚冤枉我也!”
就在这时,有人又看到了一个熟人,一个长安下来的官员遥指山坡道:“诸公请看,那边骑驴的人,可是李鬼手?”
薛崇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麻衣的老头子骑着一头驴子,正在远处的一个小山岗上看着这边,经旁边那官僚一提醒,他再仔细一看,还真有几分像李鬼手的仪表。
他当下便喊道:“山上的可是故人?”
果然是李鬼手应答:“原来是薛郎在此,因见诸多公门人马,我是来看热闹的,哈哈。”
李鬼手的名气在文人届那是响当当的,众官顿时哗然,陕郡太守无比自豪地吹嘘道:“陕郡人杰地灵,俊杰辈出,李鬼手李玄衣的故里便是陕郡,诸位可否听说?”
薛崇训便向老船夫告辞,策马向那山坡上过去。就在这时,刘安提醒诸公道:“薛郎和李鬼手交情甚厚,今日偶然相见,让他们叙叙旧。咱们热闹别凑一块儿了,就在山下等着罢。”
众官一听,心下了然:大家这么多人都凑上去,那李鬼手的面子也忒大了!礼遇竟然盖过卫国公,别人心里会怎么想?李鬼手虽然名气很大,终究不是官场上的人物,犯不着这样啊,对他再怎么热情,有嘛好处?
薛崇训带着两三骑亲卫策马上山,从马上下来才抱拳道:“故人别来无恙?”
李鬼手也不托大,忙爬下驴背,这才和薛崇训相互见礼。
两人登高望远,只见那黄河之水和新航道的浅水在山岭之间汇入一处,向东而去,形成了一个人字形。李鬼手翘首迎风,轻轻撸|了一把下巴的胡须,微笑着说道:“恭喜薛郎,你这回总算做了一件大好事。每年在这鬼门关触礁出事的人,无可胜算,治河那是救命啊。”
薛崇训发现,这次李玄衣和自己说话的态度,都和气多了,恐怕就是因为自己干了一件造福百姓的事。他也不过于谦虚,当仁不让地说:“李先生还记得上次我说的吗,治国比治病管用。河运数月而治,因此脱离水深火热的何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