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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一皱眉道:“山野匹夫,不敢妄论朝政。”
薛崇训淡然道:“这几年万民可曾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从漕运法到官健法,哪样不是与民实利,今番钱法提出,用不了多久你便能看到市井的变化……李相公,为国为民不是洁身自好坐而高论,你为官多年难道没看明白么?当然若是你只想留得美名,视天下十六道百姓生计与己无关,那当我没说,请便吧。”
李守一坐在马上没动,马的前蹄在青石路面上轻轻抛着,马上的人皱眉沉思。
薛崇训露出一丝笑意,继续说道:“若是舍得烈火焚烧,真心治理国家,区区一个名声好坏又有多大的关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就在这时李守一一夹马腹便策马前行,薛崇训见状一丝笑意僵在脸上:“李相公还是要走么?”
不料李守一头也不回地答道:“同僚尚在码头等我,过去说一声,再缓几日,若是高太不批复我的辞呈,也只得再驱使老骨头一些年月了。”
薛崇训见他远去的背影,不禁重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文人最在意的还是知己者。”
后面的三娘走到栏杆前,冷冷地说道:“也没见他有多大的本事,郎君何苦苦口婆心地留他?”
薛崇训知道三娘对李守一没啥好感,以前那老小子把三娘搜查得穷途末路,她估计还有点记恨。
本来有些事儿没必要和三娘说,不过难得她上来言谈,薛崇训便说道:“李守一不畏权贵正直不阿这几年是出了名的,留他在朝里便是道德楷模,对收士人之心大有裨益;同时他也是个很自律的人,做宰相对吏治清明也有好处,无论要做什么事儿,都怕猪一样的队友,吏治一乱乱七八糟的人通关系纳贿霸占官位,捞的钱是他们的,坏的是咱们的江山。”
他说罢又沉吟道:“再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要离我而去,实在是一件很伤感的事……你会离我而去么?”
三娘的神色有些异样,默然不语。
“走罢,还得去朝里。”薛崇训转身下楼。
这时三娘低声道:“不会……”
“什么?”
三娘抬起头颤声道:“不会走,在薛郎身边……很好。”
薛崇训心下一暖,目光注视了她一会儿,只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走了。果然还是日久见人心的好,刚认识她的时候,薛崇训还想用她去顶罪,榨取利用价值,时间一长才发现她已变成一个不可多得的心腹,再要牺牲她早已舍不得。
三娘急忙跟了上来,俩人一起下了茶肆,上了马车,一行侍卫便护卫着往北去大明宫了。
薛崇训先去了尚书省户部钱行过问制币及法令的进度,然后遇到了礼部尚书窦怀贞。窦怀贞道:“昨日咱们见了吐蕃使者,他们欲上书和亲,设法化干戈为玉帛。”
“怎么个和亲法?”薛崇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坐到椅子上皱眉道。
窦怀贞也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他和薛崇训也算好几年的交情了,习惯了薛崇训平常在礼节上的简化,坐下来便随口说道:“还能怎么个和亲法,今上有几十个妹妹,也有没出嫁的,让咱们嫁公主去逻些城呗。吐蕃人图的倒不是女人,执意要真公主,无非就是图嫁妆……前年咱们夺取的黄河九曲那片肥地,吐蕃人一直很想要。只要和亲,西域的紧张状况也就暂时可以平息了。”
薛崇训忽然把茶杯重重地丢在桌案上,茶水溅得一桌子都是,一旁的书吏急忙拿了抹布来擦桌子。'Zei8。Com电子书下载:。 '
窦怀贞倒是没被薛崇训的怒气吓着,依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薛崇训道:“那地儿就是天然的马场,送给他们好多弄些骑兵出来,到咱们西北边境烧杀抢掠?”
窦怀贞看了旁边的书吏一眼,那人急忙回避了。然后他才放低声音对薛崇训说道:“数千里之外的弹丸之地,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并不甚要紧,咱们先维持安定无事,弄好中枢的事儿才最重要……萧相公(萧至忠)也是这么个看法,咱们大唐疆土万里,不修长城,并非所有的地方都是刀枪打下来的,以和亲拉拢蛮夷各族是百年国策,如果凡事就用兵戈,四面出击有心也是无力啊。”
薛崇训没好气地说道:“不用四面出击,只打最大的出头鸟,前有突厥、高句丽,哪处是和亲解决的?”
……两人正说话的当口,先前擦桌子的书吏回避之后便不动声色地走出了户部钱行,在户部大堂一侧遇到了另一个书吏,俩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分开了。
得了话的书吏是兵部那边的人,不紧不慢地回到了自己办公的衙门,张说正坐在里头的书房里奋笔疾书着什么。
书吏便随手拿了一张纸走了进去,轻轻放到张说的一侧。张说头也不抬地看了一眼新递过来的东西,愣了一愣抬起头来说道:“何事?”
“窦相公去见了晋王,说起吐蕃和亲的事儿,晋王把茶杯直接摔桌子上了,弄得满桌子都是茶水。”
“知道了。”张说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又赞许道,“你办得不错。”
“小的份内之事。”
张说把手里的毛笔放到砚台上,沉思了一会,眼睛被阳光晃了一下,便转头看向书案一侧的窗户,上午明媚的阳光正歇歇地照射进来,让古色古香的官衙里亮堂堂一片。
这时一个声音道:“叔父。”
张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是他的侄子张济世,因为自己的关系也在兵部出任京官。
“晋王好像欲重新对吐蕃用兵。”张说淡淡地提了一句。
侄子说道:“他这么想的?高太后不是要听政了么,这会儿应该多管内部才对,去注意西域那边干什么?”
“嗯……”张说拉长着一张马脸,面无表情,“你说现在是谁说了算?”
侄子左右看了看,笑道:“当然是薛郎,高太后多半也是听他的,政事堂也没人想和他对着干,讨不着好。”
张说的目光变得炯炯有神,“张某一身才学,难道要带入坟墓?”
“叔父文采武功,文章兵法无一不通,鸿鹄终有展翅之时!”侄子由衷地表达着崇拜之情。
第十二章 夕阳
张说多方打探,又获悉杜暹的信使私底下见过薛崇训,综合各种迹象,再加上张说对薛崇训以往的了解,便得出判断:薛崇训定然不会向吐蕃人妥协。他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在紫宸殿的御前(高太后)廷议时,张说极力反对和亲,主张对吐蕃进行武力威慑,深得薛崇训之心。
届于张说所掌兵部的多年经验,薛崇训已有意在陆象先辞职后扶持张说上位,让其有权限及时对吐蕃进行战争部署。二人再次联手,在朝里占具了压倒性的决策优势。
至于窦怀贞那厮,虽然努力向高太后和薛崇训靠拢并不顾颜面阿谀奉承,无奈在大事上判断错误,分量完全没法和张说比;程千里则一副不作为的样子,很少提出比较明确的主张,有故意忍让张说的态度。在此状况下,唐廷在西域的政策总算达成了共识。
到得下午,高太后在承香殿召薛崇训相见,下了对吐蕃用兵的旨意,同时受权薛崇训负责回绝吐蕃的和亲要求。这是她第一次决定朝政大事,也因此顺理成章地走上听政问政之路了。
薛崇训从召见的宫殿里走出来,走上飞桥时仍旧低头沉思着什么,以至于步伐十分缓慢,走了足足一炷香(约五分钟)时间还没过一半的桥。随从送他出宫的宦官们只得默默地跟在后面,由着他在那磨蹭。
他正琢磨扶张说主持政事堂的各种关节。从可靠性上说,薛崇训认为程千里比张说要靠得住,因为程千里不仅派系明确,而且与薛家有联姻;反观张说虽然几次携手合作,但他出身资历实在有点复杂,以前做过李隆基的老师,必然和李家保留了一些旧的关系。
不过张说却是一个很会揣摩上位者心思的,往往能恰如其分地迎合薛崇训的谋略。薛崇训因此有意扶持他,是因为高太后上位后他计划一系列的调整,正需要张说这样的人出面帮他完成。
想着想着,薛崇训不经意间发现从这飞桥上向西看去景色非常好看,便站在栏杆后面极目看去,真是一派夕阳无限好的景象。只见橙黄的光辉下大明宫的宏伟建筑群尽在眼前,鳞次节比一副盛世之象,叫人胸中顿时一阔。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真漂亮啊。”
薛崇训闻声转头看时,只见是宇文姬远远地站在那里,和他一样站在栏杆后面,眯着眼睛眺望西边的夕阳。
她穿着一身紧身胡服,头上梳成一个发髻戴了一块头巾,和男人一般的打扮。薛崇训忙走了过去,带着笑容说道:“有一段日子没见着你了,不期在这里遇上。”
宇文姬酸溜溜地说道:“你又要陪表妹(金城)、又要陪侄女(李妍儿),姐姐妹妹的那么多,还会记得我么?”
薛崇训忙道:“最近公务繁忙,也就是晚上回家的时候能见见家眷。去年就叫你搬到晋王府居住,你又不愿意。如果住到安邑坊来,不是每天都能见着了?我又不管着你,你要去御医署也好去给人治病也罢,都由着你。”
“我可不想被王妃管着。”宇文姬没好气地说道,“咱们家又不是多远,你不会过来走走?”
薛崇训道:“宇文公是朝廷命官,我没事就跑你家去见你,总是不太方便……你说李妍儿管着你?别说笑了,她自个还玩不过来,哪有闲心管你,倒是岳母大人……你空闲的时候也时常过来走走,给我岳母把把脉关心下长辈的身体,这是人之常情。”
宇文孝不置可否,又问道:“你没叫我爹做坏事吧?”
薛崇训心道内厂本来就不是干好事的衙门,口上自然不会这么说,只道:“宇文公是朝廷命官,在吏部有籍的官员,办得是正大光明的公务,能做什么坏事?咱们把正事做好,在朝里有立足之地,才能让家眷衣食无忧过得好啊,你想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得了,说话的口气和我爹一样的口气,听着烦。”宇文姬仰起脸道,“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