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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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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侍卫不平地说:“这哪里是来刺探情报,这是叫我们来送死呀!”

胡惟庸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主公想要的情报只一条:陈友谅到底是死是活。我们弄到准信不就完了吗?

“对啊!”“幸亏胡大人为我们做主。”

有人问:“现在怎么办?我们听胡大人的。”

胡惟庸下令,把三牲都推到湖里去,算祭龙王,求龙王保佑他们。

一阵隆隆声,众兵士把猪头、羊头等供品全掀入湖中,湖里开了锅一般,水花四溅,胡惟庸带众人跪在船头,口中都念念有词。

起来后,胡惟庸说:“一切都听我的,我先带一两个人去看看,别人在二里以外的关帝庙里藏身。”

众人答应着。

夜色浓黑,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泾江口镇街市到处是陈友谅的兵营。

胡惟庸带着两个随从,都披着雨衣顶着雨笠,踏着泥泞跋涉着。

偶尔有巡街兵士提着风雨灯走过,还有敲梆子报平安的戍卒。胡惟庸几人走走停停地尽量躲闪着巡逻兵。

又一队巡逻兵过来,他们三人藏身牌楼后。

一个侍从问胡惟庸:“我们找这个人,会不会出卖我们呀?”

他要找的是为达兰画像的李醒芳,胡惟庸知道他在陈友谅帐下当着闲散的翰林。

胡惟庸告诉随从们放心,说李醒芳是他的同乡,又和他同年参加乡试,现在虽在陈友谅这里挂个翰林的空招牌,不过是个御用文人,李醒芳会画画,就用他这一技之长。

敌兵远去了,胡惟庸几个人又开始往前走。

第四十二章

江南两个才女,杀了一个苏坦妹,另一个楚方玉在泾江口露面。他给登极的皇帝画完御影几个月,便来画遗容了,喜歌哀歌一人唱。

已是掌灯时分,朱元璋正在写纸条,照例把纸条往屏风上、案上贴。

常遇春和蓝玉进来。朱元璋立刻面露喜色,顺手揭下一张字条,在手中揉烂,说:“你们来了,这张条子没用了!怎么样?大捷?”

常遇春说:“若是相反呢?”溢于言表的兴奋是瞒不了人的。

“不可能。”朱元璋说,“你这人,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呢,蓝玉倒显得比你老到些。”

这显然不是褒奖的话,一下子扫去了蓝玉脸上的笑容。常遇春为冲淡不快,急忙接过话茬来说:“这一仗,打得过瘾!陈友谅的平章姚天祥叫我们生擒不说,连他的太子叫陈善儿的也当了俘虏,我可没敢杀呀!”

朱元璋笑了:“你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呀!这次收降卒多少啊!”

“真叫人山人海呀!总共有五万之众。收降的事是蓝玉管。”

蓝玉感到很怪,这些降卒一点都不害怕,发给盘缠回家都没有几个动心的,都愿留下来为朱元璋效力。

朱元璋有意看了常遇春一眼:“怎么样?这就是我们不杀降卒的功德。”

常遇春说:“伪太子也不杀吗?”

“不杀!”朱元璋说,“不是二儿子陈理跑了吗?不杀才能感召他们。杀了,只能逼他们破釜沉舟顽抗到底,我们就要多费时,多费银子多费力,要多死人,算算账就明白了。”朱元璋忽有所思,像自语似地说:“这胡惟庸怎么不回来?凶多吉少吗?”他问常遇春:“你们弄明白没有?这陈友谅到底死没死?”

蓝玉也吃不准,这一仗下来,敌人都散花了,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连个准信儿也没有。

常遇春倒是派人打探了,陈的部下也说法不一,有说中流矢受了伤的,有说掉水里淹死的,也有说回武昌去搬兵了。

蓝玉认为陈友谅必死无疑,不然部下能作鸟兽散吗?朱元璋点了点头。

常遇春和蓝玉起身,说:“我们回去了。”

朱元璋看了一眼蓝玉,说让他先走你等等。

蓝玉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常遇春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目光。

朱元璋心情不错,竟然约蓝玉出去走走。

傍晚倒是天晴气朗,晚霞尚未散尽。朱元璋很轻松地与蓝玉漫步而来,蓝玉相当紧张。

朱元璋答应,打胜了这一仗,给他一个月假。蓝玉忙说他不用休假,自己年轻……

朱元璋提醒他,不是要去镇江相亲吗?

蓝玉说:“主公不提醒,我倒忘了。其实也不必大动干戈,相不相都错不了的,叫人把彩礼送过去就是了。”

“那不妥,”朱元璋说,“这是人生大事,不是儿戏,况我又是红媒,更不可草率。到时候你先回金陵,我派德高望重的李习、陶安陪你前去相亲。”

蓝玉推托着,那未免太惊动了,恐过于张扬。

朱元璋说:“怎么叫张扬?我手下大将办终身大事,就是要风光嘛。回头我叫李善长从公库里支五千两银子给你作安家之用。”

蓝玉诚惶诚恐地说:“受此隆恩,我蓝玉实在惶惶不安啊。”

朱元璋说:“你好好干就是了。”

蓝玉口不对心地说:“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报效万一呀。”

蓝玉觉得他的心就像沉到湖里的朽木,水淋淋、沉甸甸,永远也浮不起来了,他只能在心底哀叹。

李醒芳的翰林当得既潇洒又别扭,说潇洒是不用做事只拿俸禄,这全是达兰的作用,几乎是她把李醒芳拖到战火中来的。李醒芳根本不关心战局,似乎也不关心陈友谅的成败与他自己的身家性命有何牵连,叫他到行宫去画画,他就去,不叫,就与好友楚方玉游历山川,谈诗论文。

他在泾江口租了一幢房子,这天晚上,起更后,李醒芳在灯下画“湖口烟雨图”,他站着挥毫,楚方玉则坐着观看。

楚方玉品评说,既是湖口烟雨图,就该画上陈友谅万船倾覆的场面,光画烟雨,不是白跟他到战场上来一回了吗?当然有点揶揄味道。

李醒芳说:“那应当改为湖口硝烟图。你别忘了,这是应达兰皇后之邀画的,我画那么丧气的场面,不是找死吗?”

楚方玉道:“你这种文人,只能替人家点缀歌舞升平,毫无骨气。”

李醒芳说:“有骨气的都不在文人堆里。”

楚方玉拍手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此时胡惟庸等三人已来到窗下,用手指捅破了窗纸,向里观看着。

楚方玉趁李醒芳去倒笔洗里的水,她抓起一支笔,飞速地在画中船上填了几笔,画的是口大棺材。她忍不住恶作剧的喜悦,若无其事地去看书。

李醒芳给笔洗里注入了新水后,又提笔时,发现画上多了口棺材,大吃一惊:“楚方玉,你给我乱画了什么?啊?一具棺材?你这不是坑我吗?这还能交卷吗?”

楚方玉说这叫未卜先知。陈友谅不是快死了吗?死了不是要用船把棺材运回武昌去吗?

李醒芳生气地揉烂了那张快完成的画:“你尽给我添乱。”

楚方玉说:“我就是不让你再给陈友谅当吹鼓手。明儿个他死了,你这翰林还跟他到阴间去吗?我看都该作鸟兽散了吧?”

李醒芳说:“这不是给陈友谅画的,我告诉过你了。”

“是了,”楚方玉故意气他说,“这是为你的红颜知己所作。若是陈友谅一命呜呼了,你是不是要接收可怜的皇后啊?”

李醒芳说:“你真可恶!”趁她嘻嘻哈哈笑时,他抓起笔来,在她脑门上重重地画了一笔。她哎哟一声,赶快去照镜子,成了三花脸,二人大笑。

窗外的侍卫对胡惟庸小声说:“听他们的话,陈友谅真的快死了。”另一个说,“咱这不是得到准信儿了吗?可以回去了吧?”

胡惟庸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呢。”他说的重要事,当然不会告诉他们。

两个侍从面面相觑。

胡惟庸仍在向房中窥视。

李醒芳问:“你这次来,到底是为什么?”

“让你跳下这条快沉的漏船。”楚方玉说。

李醒芳说等船全沉了再逃生也不迟,他说做人不能太势利。

“我势利?”楚方玉说,她可没拿过陈友谅一粒俸米、一两俸银。

李醒芳说:“你想拿我也不让。那个大色鬼,若见了你,三宫六院顿失颜色,连达兰都会失宠,我怎么办?”

楚方玉咯咯地笑起来,她声称自己和李醒芳井水不犯河水。

窗外一个侍卫说:“这女的真美,从没见过这样叫人心动的美人!”

胡惟庸踢了他一脚,说:“在这儿等着,我去会会朋友。”他走到门口,摘去竹笠,脱去蓑衣,伸手敲门。

李醒芳在里面问:“这么晚了,是谁呀?”

胡惟庸大声说:“你连老同乡胡惟庸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李醒芳显然大为惊讶,看了一眼楚方玉,一时怔住。楚方玉问:“胡什么?是谁呀?”

李醒芳小声说:“我跟你说过的,同乡,最有才干的那个,刀笔很厉害,一纸状子杀了三个县令,两个平章,一个左丞,一个右丞,在前几年轰动江南啊。”

楚方玉说:“这种心术不正的人,你斗不过的,不必交往。”

“人家雨夜来访,岂可拒之门外?”李醒芳欲去开门。楚方玉说:“那我要回我下榻处了。”说着拿起桐油纸伞,从后门走了,李醒芳说了句“明天再见”,也不挽留。

李醒芳万万想不到,会是胡惟庸闯来。时下陈友谅与朱元璋兵戎相见,同乡胡惟庸正是在敌方供职,他来此何干?

李醒芳还是很热情地把他迎了进来。

李醒芳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是在客中,居无定所,亏你能找上门来。”

胡惟庸抖抖身上的雨珠,说:“仁兄又低估了我胡某人的本事。”

李醒芳请他坐下,说:“不敢,不敢。不过,那年乡试时,在江南贡院门外,你我打过一次赌,你可是输了。”原来他们打过赌,胡惟庸夸下海口,说二十年后自己要当宰相。

胡惟庸说:“我说的是二十年为期,现在才六年啊,我说我二十年后做丞相,还有十四年,你等着吧。”

“可你连中书省的七品都事还没当上呢。”李醒芳说,“距正一品的中书令不是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吗?十四年何其短?”

“我并没说限于元朝的官职。”胡惟庸说,“我现在就是都事,正七品,不过是朱元璋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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