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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她贤不贤惠?”
“那还用说。”马二说,“她对下人都好得不得了,若不,我能为她卖命。”
“你小子不错。”蓝玉拍拍马二的肩膀说,“鸡鸣寺,那几个消魂的夜晚,全靠你了。”
忽然传来一阵羌笛声。
蓝玉侧耳谛听。马二说:“胡人妃子又吹羌笛了。”
蓝玉醉意朦胧地念着王之焕的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笛声越来越高亢,撩拨着蓝玉的心弦,不禁意马心猿起来。蓝玉扔下酒杯,站到了帐幕门口。一轮皓月刚刚升上中天,云彩推着月亮走,兵营里仿佛只有羌笛之声。
蓝玉向传出笛声的帐篷走去。
此前他根本没打过元太子妃的主意,甚至有意躲着她,以免经受不住她那妖冶的诱惑。他决定把这别具风情的美人送给朱元璋,是讨好他,买个平安,朱元璋对本土的美女已经玩厌了,不是下旨让朝鲜国王进献高丽美人吗?蒙古美人也一定有很大的魔力的。
此时酒精在蓝玉肚子里作怪,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傻,干吗那么愚忠?况且,元太子妃本来也不是处子。
蓝玉的出现吓了元太子妃一跳。宫女们全站了起来。蓝玉挥挥手:“都出去。”
宫女们都出去了。
蓝玉凑过去,说:“吹呀,怎么不吹了,你这羌笛吹得我神不守舍了。”
太子妃说:“大将军喝醉了。”
蓝玉忽然过去把她抱了起来,抱在了膝上,亲着她的脸颊,说,“我没醉,醉也是为太子妃的美丽而醉。”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她的束带。
太子妃含羞地按住他的手,说:“大将军想干什么?”
蓝玉说:“我实在熬不住了。”又去她颈上、口唇处乱吻。
太子妃说:“你既然喜欢我,又为什么要把我献给你那老头子皇帝?”
蓝玉叹了一声:“有金子,先给皇上花,有美女,先让皇上睡,这是天道自然,没有办法。进京前,你是我的了。”蓝玉不由分说,把她抱到床上,太子妃一双媚眼看着他,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蓝玉一脚踢了油灯,帐篷里一片黑暗,他把元太子妃压到了身下。
蓝玉率兵闯喜峰关的事,有御史飞奏进京。朱元璋还没来得及看奏报,兵部那边也接到了边报,汤和带着兵部尚书来告御状了。
汤和说:“蓝玉太不像话了,他领兵过喜峰关时,开关稍慢了点,他就率兵撞毁了关门,还殴打了士兵,一路上打扰地方,要酒要肉,到处都来告他的状。”
朱元璋笑道:“大功臣啊,都这样吧?”
汤和道:“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哪个不是大功臣,没见他们这样狂妄,听说他自己私自蓄养了几千个家奴、家丁,抢来的美女、珠宝全都自己留下,皇上对这种人不可不防。”
朱元璋说:“朕知道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明白,”汤和说,“胡惟庸正是这样。”
朱元璋问:“你说,杀胡惟庸杀错了吗?杀多了吗?是朕容不得开国功臣了吗?”
“谁说的?”汤和道:“我,徐达、邓愈、朱文忠,我们不是开国功臣吗?我听说,虞部郎中王国用就上奏疏说皇上的不是?”
朱元璋说:“除了他,上奏疏的还有解缙,说得很难听。”
汤和道:“皇上怎能容忍他们这么放肆?”
朱元璋说:“只要不谋反,不贪赃枉法,说深说浅都是为朕着想,为社稷着想,这种人是不能杀的,堵塞了言路,朕就成了聋子了。”
汤和道:“圣上这样纵容蓝玉,说不定又是一个胡惟庸。”
这话令朱元璋为之一震,他皱皱眉头说:“这样吧,叫礼部把他的铁券收回来,朕要把他的过失在铁券上记一笔。”
汤和说:“这样也好有个警戒。”
这是一次庄严的早朝,一切礼仪程序过后,净鞭三响,朱元璋看了一眼已老态龙钟的李善长呼唤道:“李善长!”
李善长摇晃着出班:“臣在。”
朱元璋说:“李善长,你跟随朕打天下、守业多少年了?”
李善长不免发虚,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他回答:“回禀陛下,善长事皇上整整二十九年了。”
朱元璋说:“你本该活到十九年,你又多活了十年。”
李善长一震,大臣们面面相觑,大殿里顿时紧张起来。
这是何意?屈指算来,胡惟庸伏法恰恰十个年头了,莫非朱元璋认为上次胡案就该让李善长人头落地吗?
李善长岂能听不懂?他眼前如同打了个焦雷,也只好挺着不做声,装聋作哑也许是上策。
朱元璋说:“上次胡党谋反作乱,朕并不是不知道你的罪过!胡惟庸送你国宝乾坤剑和索靖字画,他派人与你多次密谋,你至今没有向朕说过,你明知他们作乱,却不举报,等着贼人杀了朕,改朝换代时当他的淮西王……”
李善长一听大事不好,忙颤巍巍地跪下了。看起来,这一次很难逃脱灭顶之灾了。
朱元璋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李善长,朕与你朝夕相处二十九年,还没有交透你的心吗?朕本想给你留个好的晚节,也给朕自己留点可以回味的君臣之谊,可你不要这个人格。你新修的府里居然有‘天下第一人’的石碑。你是第一人,朕是第几?”
大殿里鸦雀无声,甚至听得见滴水声。
朱元璋说:“朕本想再宽大你一次,可国法不容,十三道御史们不容,百姓不容。你有个外甥叫丁斌,是吗?”他这时才点出了要害。
李善长喑哑着嗓子说:“是,他早已不知下落。”
“他在朕手里。”朱元璋说,“这你就当知道,你的一切都无须再隐瞒了。”
李善长叩头不止。
朱元璋说:“大明律是你和刘伯温领人制定的,怎么办?这也叫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法摆在那里,朕也没有回天之力。”
李善长号啕大哭,说:“善长对不起陛下,辜负了陛下的大恩,臣罪有应得。”
朱元璋说他没有办法。四公主也哭着来求他,驸马欧阳纶与丁斌走私,这次也要杀头的。他说自己是皇上,一句话就可免其死,但他不能这么做,也只好对不起善长了。你全家,你弟弟全家,你侄子全家,都要跟你一起斩首,你一人得道,可鸡犬升天,你一人造孽,也是人畜同灭呀。但你还有后,你的儿子李祺可免一死,他和朕的临安公主流放到江浦去,你李善长不法,把朕和朕的爱女都连累了呀。
停了一下,朱元璋又说:“朕还是可怜你,不忍心看你暴尸午门外,更不会看着你剥皮实草。给你全尸,你自己了断吧。”
满面泪痕的李善长磕头说:“谢皇上大恩。”他四顾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有胆量为他一辩、为他求情的。人情薄如纸,世态炎凉可见一斑,李善长还能说什么呢?当初李存义、丁斌找他支持胡惟庸谋反,他本想模棱两可、装聋作哑,谁胜谁负,李善长都是元老,不倒翁,没想到,终究还是被他们葬送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此时后悔自己不珍视自己来之不易的地位,也觉得对不起朱元璋,这是李善长号啕大哭的原因。
可一切都晚了。世上最不可挽回的是自掘坟墓,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李善长用三尺白绫结束了他一生的显要和辉煌。他家几百口子人,除了当驸马的儿子李祺之外,无一幸免。
相府静悄悄的门可罗雀,已无往日车水马龙的喧哗热闹。夕阳残照把绛紫色的暮霭涂到李善长府邸那错落有致的黑瓦殿顶上,冷清而又晦暗。秋风飒飒地吹过,一片片黄叶坠地,在阒无人迹的院子里滚动着,备加凄凉。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朱元璋带着皇孙朱允文来到了相府门前。
朱允文第一次到李府,他说:“这就是李善长的相府吗?不比爷爷的皇宫逊色呀。”接着他又十分惋惜地说,可惜皇祖父断送了他的荣华梦。
朱元璋说:“他死在他自己手上,你明白吗?”
朱允文说他明白。法律再严再猛,不杀守法之人。
朱元璋很赏识地笑了。人世间大多数人都是自己断送了自己。李善长有功,朕一直感念他。但权力能使人着魔,六十多岁的他,还嫌公爵不过瘾,还要当王。他如果依然在乡间当他的秀才,教他的书,就不会有这结局了。
锦衣卫指挥蒋献发现了可疑的事,李善长家二门上有一块匾一直空着没写字,问他家人,说是想请皇上题字的。
朱元璋便信步走了进去。
二门上方果有一块无字匾。
朱元璋仰头看了看,说:“拿笔来,朕为他题。”
侍从们从一间贴了封条的屋子里取来纸笔,搬来长案,放在院子中央,朱元璋挥毫写上“人间有戒”四个字。
朱允文不知这是何意?怎么有点佛门味道了呢?
朱元璋自有道理,佛门有十戒,不能干这,不能干那,凡夫俗子就没有戒了吗?良心之戒、道德人格之戒、法律之戒,到处是戒呀。
朱允文深深地点头。
这时有一个内廷官过来奏报,说凉国公到京了,他在宫门外等陛下。
朱元璋说:“好啊,去告诉太子,一起见见朕的卫青、霍去病。”他叫朱允?也去。
朱允文担心父亲怕不能动,他咳嗽,天天发烧,这几天更重了。
朱元璋说:“太医不是说见好吗?”
朱允文说:“他们总是报喜不报忧。”
朱元璋用最隆重的礼仪迎接了从漠北归来的蓝玉,赐他坐,就坐在朱元璋一尺外的左前方,二人可促膝谈心了。朱元璋还把事先写好的一幅字给了蓝玉,那是“朕之爱将当今卫青、霍去病”,一大方御印鲜红地盖在左下角,蓝玉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可他那根警惕的神经一点也没有放松,连晋见皇帝,他怀里都揣着暗器,时刻提防被暗算。
朱元璋对蓝玉说:“大漠的烈日都把你晒黑了,你辛苦了。你知道吗?朕在大臣面前称你是朕的卫青、霍去病。”
这本来是最高奖赏了,没想到蓝玉并不看重。他扫了一眼朱元璋为他写的条幅,吹嘘起自己来,这也是他无法自控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