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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朱元璋是玩弄达兰于股掌之上,她还自作聪明呢。
怎么办?惟一的出路是割断与达兰的纽带,把她的阴谋和盘托出。只有抢在她下毒药之前出首,才能洗清自己,届时即使她咬住自己不放,也只能被看成是血口喷人了。可是,万一达兰成功了呢?万一激怒了达兰,她先咬他一口呢?他必须两头敷衍,以防不虞。
九月十七这天,达兰早早就起来了,督促着宫里的人大开中门,把喜庆的宫灯全挂了出去,寿诞大厅里有一个两丈高的巨大寿字,每个笔画都是由各种不同写法的篆书寿字拼写成的,一共九十九个,九十九在人们传统思维中是代表无限的了。
她刚刚得到消息,儿子朱梓的人马已隐藏在东安门外的几个村庄里,只等宫中消息了。更令她欣慰的是昨天胡惟庸来过,向达兰表白,他手中掌握着五万御林军,还有十万卫所的军队,足以定乾坤。达兰周身的热血不停地往头上涌,她有点头昏脑涨的感觉,但她认定是幸福、成功的喜悦使然。她仿佛已看到了令她炫目的场面,在百官地动山摇的万岁声中,穿着皇帝衮冕的不再是朱元璋,而是她的儿子朱梓,也许那时该姓陈友谅的姓,叫陈梓了……啊,不能性急,那会坏事,胡惟庸不是一再嘱咐她吗?朱梓当了皇帝,也暂时要姓朱,以免天下大乱,等到四梁八柱稳如泰山了,再把朱元璋皇子们一个个剪除,也就水到渠成了,到那时国号改成大汉,也顺理成章了。
达兰很有心计,她已安排了宫中的太监宫女各司其职,单等朱元璋一死,立刻关闭宫门,封锁消息,再把马秀英、郭宁莲这些人抓起来打入冷宫,人不知鬼不觉,秘不发丧,等到假传圣旨召朱梓进宫承继大位后,再说朱元璋得暴病崩了,谁也没奈何了,想反也没有用了。
傍晚时分,达兰没想到朱元璋没到,马秀英、郭宁莲和七八个贵妃陆续先到了,她们都是接到了达兰请帖的,达兰原想她们不会来捧她的场凑这个热闹,既然来了,省得她费事了,正好一网打尽。
仁和宫大厅里乐声繁喧,寿字底下的七彩寿桃是一个特制的大锅蒸出来的,足有一人高,摆在那里像个笑呵呵的弥勒佛。大寿桃下面是五十三个小寿桃。达兰说五十三是朱元璋的岁数,大桃是代表天,摆在一起象征与天齐寿。
朱元璋终于带着云奇等十多个太监来了。
立时乐起,本来躲在侧幕中的几十个宫中舞女此时齐出,舒广袖、踩莲步,跳起了万寿无疆舞。
在礼赞官一声“给皇上献寿”的吆喝声中,达兰抢前一步跪倒,山呼“皇上万岁”,马秀英和众妃子,还有宫女太监们齐刷刷跪了一屋子,人们遥拜、叩头的节律迎合着音乐节拍,也很有韵味。
朱元璋笑眯眯地入座,叫大家平身。
达兰推马秀英陪坐朱元璋左面,再推郭宁莲在右,郭宁莲不肯,她说,今儿个是在你仁和宫里庆寿,别人不好占先,来借个光吃杯喜酒已是叨光了,硬推达兰坐在朱元璋右面,连马秀英也说今天不必过于拘礼。
于是达兰乐得挨朱元璋坐下。
热烈欢快的祝寿舞跳得人眼花缭乱,朱元璋始终带着笑容,达兰不时地溜他一眼,心里想到马上要毒死他时,又有一丝于心不忍的感觉,她怕自己心颤手怯,一再提醒自己千万别因小失大,过去人说无毒不丈夫,自己不甚明白,今天看来,当一个大丈夫,还真得有点狠毒劲儿。
菜一道道上来了,妃子们争相向朱元璋敬酒,朱元璋先接了马秀英的酒,喝干了满满一盏。
接下来是郭宁莲来献寿酒。他们的影子在达兰眼中渐渐模糊起来,有时是重影,像雾里看花,那流光溢彩的舞蹈也变成了迷蒙的、动荡的光影,有点光怪陆离的感觉。
达兰一再暗中命令自己镇定,可手心还是沁出了冷汗。她已经在斟酒时把事先藏在宽袖里的砒霜抖在了酒盏中,用的是一尊墨玉,古香古色,因为色泽又深又暗,药末撒在里面根本不显,再斟上热酒,药末很快溶化掉了。
达兰的一切都在朱元璋的视野中,他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她。朱元璋倒没有发现达兰向酒中投毒的举动,但朱元璋从她那交织着复仇和恐惧、欣慰各种复杂感情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朱元璋虽已在意中,仍然震惊不已,在他的皇权淫威下,在他的睡榻旁,竟有这样的冷血铁心美女,令他不寒而栗。
达兰无意间向大厅外看了一眼,她看见了胡惟庸的影子,他周围有很多人,表面看没带兵器,但一定是暗藏了兵器的,无疑是他带来助她一臂之力的一支劲旅。
她的心跳得不那么凶了,觉得背后有了依靠。
轮到达兰祝酒了。她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面带灿烂的笑容,双手托酒,先行了大礼,再向朱元璋祝酒:“皇恩浩荡,海晏河清,愿吾皇万寿无疆!”
说罢双手高举酒盏过顶,朱元璋只消像方才喝马秀英、郭宁莲的酒一样,一仰脖,他的“万寿”也就顿时变成“终寿”了。达兰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打鼓一样响,她恨自己沉不住气。
朱元璋倒是轻轻地接过了那墨玉的酒,但没有马上喝,他似乎在欣赏着墨玉上明刻暗雕饕餮纹图案,却分明从杯子上沿把眼光投向了达兰。
此时达兰是笑着的,可那笑容是僵硬的,不自然的,当她发现朱元璋在看她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这岂能逃过朱元璋的眼睛!
朱元璋却笑得很自然。他说:“谢谢爱妃这杯酒,不过,朕要与爱妃同饮。”
当他的目光直视着达兰时,达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她向后闪了半步,支吾着说:“妾怎敢与皇上同饮,分皇上的寿酒。”
郭宁莲不满地看了马秀英一眼,那意思是皇上太抬举达兰了,大庭广众的,与皇上同饮寿酒的殊荣连皇后也没有得到啊。马秀英懂得郭宁莲的意思,只淡淡地笑笑,没当回事。
朱元璋并不作罢,托着墨玉对达兰说:“前年万寿节,你可是自己抢了朕的半杯酒喝了,还说是增一点寿,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反常?”
这句话令达兰更加举措失常,她一时找不到遁词,只好说今天不胜酒力,有点肚子疼,并且催朱元璋快喝。她已无退路了,镇定下来后,托起朱元璋手中的墨玉要强行灌他:“皇上这杯酒不喝是不公平,方才皇后和宁妃的都喝了,怎么轮到我就这么不痛快了呢?”
朱元璋弦外有音地说:“朕是怕喝下去不痛快呀。”他推开达兰的手,问道:“真妃这么希望朕喝下去吗?”
达兰的心往下一沉,她看着皮笑肉不笑的朱元璋,忽然有了可怕的猜想,莫非他已知道这是一杯毒酒了不成?那他是怎么知道的?猜的,还是走漏了风声?但短暂的瞬间,达兰已经没有可能缜密地思考了,她所能做的只剩下把已经败露的阴谋遮掩过去,既然朱元璋不肯喝这杯毒酒她达兰也不能给他灌下去。
达兰灵机一动,伸手接过墨玉,想顺势泼了它,达兰说:“既然皇上不稀罕,这是看不起臣妾,我泼了它。”
朱元璋却及时地攥住了达兰的手,毒酒洒出了一些,溅到他俩手上一些。
不知底细的马秀英说:“不喝就算了。若不然皇上就多少喝一口,今儿个本来是真妃为圣上祝寿,也得给她点面子呀。”
朱元璋冷笑,又把酒夺回到手中,他那闪着厌恶和仇恨的目光直盯着达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这杯酒,朕命你喝下去。”
达兰完全绝望了,头嗡嗡响,眼前阵阵发黑,她向后躲闪着,推托着:“妾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喝……”
郭宁莲说:“你有点酒量啊,今儿个怎么了,这么扭扭捏捏的?”
朱元璋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向怀中一带,把达兰揽到怀中,把墨玉杯高悬在头上,几乎是狰狞地对达兰说:“你胜不胜酒,朕还不知道吗?看起来,你是不敢喝呀,莫非这酒里下了毒吗?”
此言一出,郭宁莲和马秀英大惊。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朱元璋已经倾起墨玉,把毒酒强行往达兰口中灌了,达兰拼尽全身之力从朱元璋的控制中挣脱出右手来猛地一击,打飞了墨玉,当啷一声,毒酒落在青砖地上,立刻作响,青方砖上冒出一股烟来。
周围的人全惊得目瞪口呆。朱元璋的五官都气得移了位,他说:“好啊,你这个贱人,你竟敢下毒害朕,来人啊——”
正当云奇带着太监们一拥而上时,早已准备了第二手的达兰从衣带里抽出藏着的五寸利刃,朝朱元璋当胸刺去。
这可用上了郭宁莲,在朱元璋几乎来不及躲闪时,郭宁莲隔着酒桌腾跳而过,用身子挡住了达兰。达兰出手的刀刺伤了郭宁莲的左臂,郭宁莲飞起一脚,将达兰踢翻在地。
大厅顿时乱了营,鼓乐班子和舞女们惊叫着四散逃走。达兰从地上爬起来,趁乱想冲出去与儿子会合,过后再想报仇良策,她没想到功亏一篑,为什么会这样,她没时间想了。
达兰冲到门口,恰巧看见胡惟庸带着手持兵器的宫中卫士拥过来,达兰眼一亮大叫:“丞相快来救我。”
胡惟庸从一个卫士手中夺过朴刀,咬紧牙,骂了声“你这个婊子”,向着达兰用力一捅,又在她肚子里搅了几个个,才拔出刀来,刀尖竟绞出她一截肠子来。
达兰手捂着肚子,踉跄着、支撑着,怒目看着胡惟庸,猛地向他脸上吐了一口,全是血水。她扑倒在地,还骂着:“你……不得好死……”
朱元璋大叫着:“不要杀她!”
胡惟庸明明听见了,却一只脚踩住达兰的后背,又连着在她后背搠了几刀,达兰再也不动了。
朱元璋走了过来,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了胡惟庸几眼。胡惟庸扔了刀,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皇上还要宽纵她吗?”
朱元璋没有说什么,只是问:“朱梓抓住了没有?”
胡惟庸说:“皇上放心,他只有三千人,跑不了的。”
朱元璋站在那里好一阵,又蹲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