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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脚镣的钱大被押上了公堂,他看见舅舅高坐在上面,心里落了底,可看见一个个青面獠牙的衙役们,还是有点毛骨悚然。
杨宪一拍惊堂木,喝令跪下,钱大吓得一激灵,赶忙屈膝跪下。
杨宪与李星、霍正小声商议了几句,正要问案,大堂外有人高声唱喏,说刘伯温刘大人到。
这太意外了,杨宪讨厌这个不速之客,他来干什么?审案没他的事啊?可又得罪不起,杨宪愣神的时候,李星、霍正已经起身相迎了。
只见刘伯温摇着大团扇迈着平稳的四方步上堂来了。杨宪也只好降阶,笑脸相迎,不软不硬地给了刘基一句:“不知刘大人有何见教?”
刘伯温不温不火,他说:“听说你这里三堂会审,来看看热闹。”说着拉了一条行刑用的长条板凳,坐到了一旁,且看了钱大一眼,这令三位主审官哭笑不得。
杨宪必须轰走他,便拉下脸来不客气地说:“先生看这个热闹恐不大方便吧?”
刘伯温却赖着不走。有什么不方便的?他说他既不与犯人沾亲,又不带故,不是叔叔、大爷,更不是姑夫、舅舅。
谁知他这话是不是有意旁敲侧击,反正弄得杨宪心惊肉跳,老大不自在。他镇定了一下自己,振振有词地回击刘伯温。他说刘基作为本次乡试主考官,出了这么大的舞弊案,干系重大,难道不该回避吗?
说得有理呀!李星和霍正都等待刘基的答复。刘基说他虽是来看热闹,却是奉了御旨而来,怎敢造次擅闯公堂?他说他不过旁听而已,又不越俎代庖,你杨大人何必紧张呢?
杨宪他们当然不会怀疑刘基假传圣旨;刘伯温没发昏,干不出这等蠢事,只好由他。
杨宪换了笑脸,请刘基到上面坐。衙役在刘基起身时,便把那长板凳移到了刑部尚书霍正一旁。
“放肆!这岂是刘大人坐的吗?”杨宪趁机发邪火。衙役不得不从休息室里搬来一把太师椅。
开始审案了,杨宪威严地咳嗽一声,让犯人从实招来。
因为舅舅主审,钱大心里不惧,话也说得连贯了,不管怎么问,一口咬定他叫李大,祖籍庐州。
第一道程序是将卷子拆封核对姓名是否有误,于是杨宪一迭声叫“调乡试大卷”。
不一会儿,一个锦衣卫指挥和刑部主事押卷前来。卷子封在一个檀木箱中,上了锁。
箱子摆到了案上。杨宪拿钥匙当众打开,取出卷成一卷的卷子,向几位堂官亮了亮,正要打开,杨宪冷不防连着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地动山摇,周身一振,恰好将卷子震落到脚下,滚到了案子底下。
刘伯温尽力向案子底下看,却看不清楚,又不好钻进去看究竟,心里好不着急。
也恰恰是利用这一机会,杨宪顺利掉包,把原来藏在袖中的备用的伪卷替换了钱大的卷子。
卷子重新拿到桌面上来,打开,李星、霍正和刘伯温先后传阅了,刘伯温印象中钱大的字比这卷子的不如,但也记不准,看文章,倒是那一篇,且“后面还有”四个扎眼的字犹在。
霍正揭开糊名,念道,考生李大,元至正十年生于庐州,祖籍高邮,父李长生,种田为业,早已亡故。
结果与证人所供相符,大家无话可说,继续审案。刘基却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一副旁观者的模样。杨宪不时地溜他一眼,不知这个丧门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面的供词,钱大已经背过不知多少遍了,对答如流。夹带不是他的,是在贡院白果树下捡到的小纸团,打开一看,见文章写得好,又恰是所出命题,便抄了起来。
杨宪拍桌子吓耗子虚张声势地诘问一个时辰,问不出别的,也没上刑,录了供,告一段落。
刘基先走了。
杨宪与霍正、李星合计了向皇上奏报的细节,便散了。在大堂外与他们揖别,杨宪的轿子刚抬过来,见李存义的轿子一阵风来了,轿子刚一停下,李存义就急急慌慌地钻了出来,神色不大寻常。
一定有事,杨宪心里咯噔一下,忙迎上去。李存义看看四下无人,便告诉杨宪千万小心。他说科场舞弊案,皇上要御审,好像怀疑到杨宪了。
这怎么可能?杨宪想不出哪里出了漏洞,但想到今天刘基的不期而至,很是蹊跷。他在李存义面前只能撑着,说一定有人血口喷人,已经审得很明白了,不怕复审。
李存义便以“小心不为过”来叮嘱,刘伯温连无缝的鸡蛋都想下蛆,何况有缝。
杨宪谢了李存义和他哥哥,看着他匆匆上轿去了。杨宪疑心此时刘基正在皇上那里拨弄是非,皇上不叫他又不敢去对质。
杨宪猜得不错,此时刘伯温果然在奉先殿中,说起牢头的出首,朱元璋分析,不会是挟嫌报复,一个小人物没这么大胆子。他要刘基把这个牢头藏好,别出意外,届时好御前作证。
至于提到卷子作伪,刘基认为既容易也不容易,但他说,在刘伯温眼皮底下掉包成功,这实在是有魔术师的本事。
朱元璋不禁笑起来。
最后刘基请皇上下旨,给他权力,拦劫各城门,把钱万三抓到手,他断定此人必在今天出城。
朱元璋答应了。杨宪合该走霉运,碰上刘伯温这样的克星。
杨宪急匆匆地回到家中,仆人上来为他宽衣,杨宪挡住了:“不用换衣服,我马上得进宫去。”他问,“老二来了吗?”
杨希圣闻声出来:“我在,哥你叫我?”
杨宪问:“那件事,熊宣使想通了吗?”
“他倒通了,”杨希圣说,“他妹妹不乐意进宫。”杨宪说:“你别跟我来这个!都是你的鬼,你会自食恶果的。现在先不说这事,你马上去姐夫钱万三那里,叫他赶快离开南京,老家也别回,先躲一躲。”
其实钱万三就在他家,早在门外听到了,走出来问:“出了什么事了?要坏事吗?”
“我也不知道。”杨宪说预感到凶多吉少。方才李丞相又叫人送信来悄悄告诉他,对于科场案要御前亲审。心里又没底,怕要败露,早知这事办不得的!一提起这事,他就对姐夫钱万三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揍他一顿解气。可这又怨谁呢?你当时发昏了吗?不是也默许了,还为钱大找了饱学秀才代答考卷吗?
不过,皇上要御前会审,他却没想到。
杨希圣大惊:“皇上御审?这太小题大做了吧?一个毛孩子,大不了打上几板子,至于连皇上也惊动了吗?”
钱万三不知杨宪怕什么,不是掉包了吗?杨希圣也认为,只要卷子上的姓名看不出毛病,就牵不出杨宪,最多是个一般的科场舞弊。
他们都不明白,杨宪最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外甥钱大,一旦大刑伺候,或是在龙庭上吓尿裤子了,把实情一说,那可全完了。
钱万三说他儿子不会那么傻,怎么会把舅舅牵出来?
杨宪不屑于同他争,对他这只认钱的人说也说不清。
杨宪说,把他牵出来,就是他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事没参与过,也得罢官,如果钱大吃不住大刑,把详情供出来,那就天塌地陷了。
钱万三愣了半天,突然说:“我去见皇上。”
杨氏兄弟都吃了一惊。杨宪问:“你去干什么?”
钱万三说他跟皇上不打不成交,他出钱修了南京城,皇上赐给他御匾,立了牌坊,就凭这个,他儿子有了点过,皇上也不能不高抬贵手啊?
杨希圣说:“你就别跟着火上浇油了。”
杨宪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走,你马上给我走,趁现在还能出城。”
钱万三哭丧着脸说:“那,钱大怎么办啊?”
“连我都泥菩萨过河不保呢!”杨宪唉声叹气地说,“多余呀,他那个傻乎乎的样子,叫他考什么举人!都是你们闹的,利令智昏,该遭报应。”
杨希圣说:“哥哥别急,有李善长丞相护着你,不至于有大事。再说,皇上对你也该网开一面啊。”
现在李醒芳和楚方玉再轻松不过了。他们都对自己三天考下来的成绩满意,不愁不中。用楚方玉挖苦的话来说,除非刘基、宋濂两个人一夜之间全都成了白痴。
他们逛夫子庙,游钟山,这天又来到热闹的鼓楼大街闲逛,李醒芳想买几刀上好的宣纸。
楚方玉说距发榜尚有时日,她提议去普陀山一游,问李醒芳有无雅兴。
李醒芳说:“当然去,我只盼你考不上举人,也就无法进士及第,我就可以娶你了。你若真的中了进士,皇上要招你为驸马,你可难办了。”
楚方玉说:“由你来顶替呀!”二人都大笑。
他们走进一间挑着“四海居”招子的茶肆,要了一壶上好的雨前毛尖茶,边聊天边品茶。
李醒芳和楚方玉正在茶肆里品茶,见鼓楼城门前围着好多人在看什么。楚方玉问茶馆里的人:“那里贴着什么告示,吸引了那么多人?”
茶馆跑堂的说:“噢,是皇上出的皇榜,想吃什么珍珠翡翠白玉汤了,悬赏让人去做。”
楚方玉说:“这够荒唐的了,走,看看去。”她付了茶资往外就走。
李醒芳说:“你是什么热闹都想看哪。”
两个人挤进人群,来到鼓楼门楼跟前看着布告。
李醒芳仰头看着帖子,禁不住念了出来:“珍珠翡翠白玉汤?”
楚方玉说:“哈哈,这汤是我发端,自然是只有我会做呀。”
二人退出人群,李醒芳说:“我想起来了,你说朱皇帝有点像你救过的那个行脚僧。”
楚方玉说,在考场蓦然相见,似曾相识,只是恍惚而已,现在,可以肯定,真是那个行脚僧做了皇上!天下真是什么事都能发生啊,不可思议。当年她给他半罐残汤,他问是什么汤,楚方玉随口编了个名,珍珠翡翠白玉汤,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而且向全天下征询。
李醒芳摇摇头,说:“离奇而又荒唐!咱们快走吧。”
楚方玉说:“你等等。”她复又挤进人群,到了墙根,一把扯下皇榜就走。这一下轰动了,有人说:“揭皇榜了!”有人说:“问问他,珍珠翡翠白玉汤怎么做。”
楚方玉也不搭言,大步追上了李醒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