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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说:“以后有冤情,地方官不管或不公平,你们就到南京去,朕的奉天门外有一面登闻鼓,是预备叫百姓喊冤的。你敲了鼓,朕就宣你上殿。”
老农说:“皇上才是我们头上的青天啊。”
陈宁在麦田里碰了朱元璋的钉子,李善长并不知道,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待赦免诏书的到来。
诏书没到,凶信却来了。他得到了刘基已把李彬押出午门要问斩的消息,气得差点发昏。
李彬身穿红色囚衣,被绑在午门外柱子上,背后插着亡命招子。刘基和几个监斩官站到了席棚下。
京城围观者如堵。
一骑马飞驰而来,大叫“刀下留人”。刘基待那骑者近前,问是怎么回事?那公差递上一份公文,说:“丞相请缓刑几天,待皇上回来再发落不迟。”
刘基把公文向高处一扬,看也不看,回头问其他几位监斩官:“你们要看吗?”
几个监斩官摇摇头。刘基对那公差说:“杀人,惩治贪官是我刘基的职责,这职责是圣上所赋予的,自有我替圣上负责,难道都要推给圣上去审案吗?”
扛着鬼头刀的刽子手已到位,站到了李彬身后,有人送上一碗酒,刽子手给李彬灌进去一半,另一半浇在了刀锋上。
一声炮响,刘基把令箭丢在了地上。
刽子手手起刀落,血喷溅起老高。
杀掉李彬后的第七天,朱元璋回京了。第二天在华盖殿上早朝时,朱元璋打算从这次访察农户的体会把租税制加以完备。
文武官员在鹿顶外分东西站立,鸣鞭三响后,李善长为首,山呼万岁。
礼赞官高呼:“四品官以上入殿内!”
李善长又率文武两班进入华盖殿内。东西站列着六部、都察院堂官、十三道掌印御史、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应天府、翰林院、光禄寺、钦天监等官,西面是五军都督、锦衣卫指挥、各卫掌印指挥、给事中、中书舍人。各官按丹墀下写有名字的牌位站班侍立。
又是净鞭三响。
李善长出班奏报,江浙税粮加征上谕已经发往各州县了。
朱元璋问每亩加征多少?
李善长奏道,比宋代多加征粮五合,但比元朝时大有减低。
朱元璋又问加收后,有无民怨?
李善长说:“回皇上,百姓悦服,他们得到的实惠远比这要多,故乡间太平。”
对于他所说的太平,朱元璋并不认同。他说起江淮之行,听百姓诉说收生猪税的收法,就是损不足以奉有余。他叫李善长、胡惟庸马上制定新法,改弦更张。
李善长忙答应下来。
朱元璋忽然说:“告诉浙江处州知府,它所辖的青田县就不要加税了。”
李善长大为不解,臣不懂这是为什么。众臣也都莫名其妙,难道青田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朱元璋笑吟吟地说:“这有什么不懂?青田不是伯温先生的老家吗?这算是对刘伯温的褒奖吧。”
众人相互看看,不敢反驳,但又不敢苟同。
刘基忙说:“不可,臣不愿让故乡人感到特别。”
朱元璋说,伯温说对了,他就是要让青田人感到特别,因为他们那里出了个刘伯温,本该加征的税都不加了。这事,会传到后世,成为美谈的。
刘基还要争辩,朱元璋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说说开科取士的事吧。”
刘基只得作罢,复又出班奏道,如今四海归心,天下已定,皇上恩准开科,这是天下士子众望所归的大事。而今江南贡院已修葺就绪,江南乡试可先行一步,随后他将密封考题呈上,恭请皇上圣裁。
朱元璋拆封看了片刻,脸色极不好看。
宋濂与刘基面面相觑,不得要领。
朱元璋把试题反扣在案上,说:“题目不行。君臣如手足,什么意思?又是孟轲这一套!朕最不能容忍的是孟子,他教唆士子们君不君、臣不臣,重民轻君,这还了得!朕已说过,今后将孟轲从圣人祠中赶出去,科考题目不准出《孟子》里的章句,读书人也不必再读《孟子》。”
这一突如其来的命令,使在场的自幼熟续《孟子》的大臣个个瞠目结舌,无人敢应。
刘基也很下不来台,只有他敢鼓足勇气说:“孔孟自古并称二圣,为天下读书人所尊崇,从我朝起废孟子似不恭,如《孟子》书中有不妥处,则可商量,不出题目便是,请圣上定夺。”
朱元璋一听火了:“你还让朕把话说白了吗?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什么话?天下人信奉了他的,不是都要造反了吗?”
这一发火,刘基也不好再抗上了。
朱元璋断然把手往案上一拍:“定了,赶孟轲出享庙,我朱元璋不惧后人评说。”
众臣无人敢谏,大殿里气氛极为紧张,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过了片刻,朱元璋忽然问:“那个李彬埋了没有?”
李善长低头不语,偶尔斜视刘基一眼。刘基答:“还在鼓楼前示众。”
朱元璋叫:“胡惟庸!”
胡惟庸快步出班:“臣在。”
朱元璋说:“当年你当宁国县令时剥皮实草的办法不错,能起震慑作用。这事交你去办,把李彬的皮剥了,里面塞上稻草,放到应天府大堂里去。”
汪广洋出班奏道:“这怕不好,威严大堂上,光明正大匾下,弄个剥皮的死人天天摆放,对我朝廷面子不雅,恐伤官员自尊,恭请圣裁。”
“朕看这不丢人,”朱元璋说,“出了赃官都不怕丢丑,摆个贪官之尸,倒嫌丑了?朕为什么要在大堂上摆?府州县衙门里今后都要摆,就是要让官员天天看到剥皮罪官,大家都胆战心惊,才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奉于国事,才能时时自律。”
没人敢再反对,朱元璋似乎有意看了李善长一眼,他把笏板向上举了举,挡住了面孔。
为了让儿子在秋闱榜上有名,钱万三舍出多少银子都乐意。本来杨宪是不赞成外甥钱大来应这个景的,他还不了解自己这个连粗通文墨都称不上的外甥吗?秀才就是别人代考的,若想考上举人,就得作弊,只要出事,他知不知情都逃脱不了干系。无奈老姐姐也来逼他,骂他忘本,他只好硬着头皮为他们想办法。钱万三富可敌国又怎么样?见到未入流的县吏都得赔小心,动辄受人戏辱,这也是他发誓让独生子进取的原因,花多少银子他不在乎。
有钱就能办妥一切,这不,连代写卷子的人都雇了来吗?
杨宪亲自出面宴请两个饱学秀才,这两个人一胖一瘦。杨宪来回殷勤劝酒,说:“这次借两位大儒的如椽大笔,倘我外甥高中,当不忘各位的恩情。”
胖秀才说,杨大人说远了,别说您还给我们润笔、赏格,就是不给,也应尽力。
那个瘦子更会恭维,他说杨大人是仅次于李丞相、徐丞相的国家柱石了,其实不用通过科场,举贤任用令甥也是理所应当的。
杨宪说:“那不好,瓜田不纳履呀。”
胖秀才说:“举贤不避亲嘛。通过科举弄个两榜出身也好,门楣荣光。只是这题目……”他以为是下场前弄夹带进去。
杨宪说:“若能摸出题目,也就不敢有劳两位大驾了。这是大明王朝第一科,殿试题目是圣上自己出,谁问得出来?乡试题是刘伯温、宋濂、章溢、陶安这几个人出,这是几个不能通融的人。”
提起刘基,胖秀才也有耳闻,听说趁皇上不在,他把李丞相的外甥都给斩了,赶上黑脸包公了。
所以杨宪只好想另外的办法。反正考生在号里要住三天,题目出来也来得及,几位是倚马可待的神手,一样奏效。
瘦秀才担心地问:“那,把题目送进送出的,露了馅可是死罪呀。”
胖子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说:“你太操心了。”
杨宪一挥手,家人托上两个沉甸甸的方盘,上面蒙着红布,放到桌上后,杨宪揭去红布,盘子里是码放了几层的金元宝。两个秀才眼中放出光来。
当了秀才,在地方上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可他们也难得见到这么多金子呀,能不动心?杨宪早访听明白了,这两个人的学问、文章都是一流的,只是命途多舛屡试不中罢了。
真难为杨宪了,如何把试题从舍号里弄出来,再把答好的卷子传送进去,这是个大难题,杨宪居然想到了用他家神奇的信鸽充当信使。
院子里,仆人正把笼养的信鸽放出来。
钱万三担心这鸽子送信有准没准,万一它迷了路,可全完了。
公子钱大说:“我看先试试。”他正是进京赶考时与李醒芳、楚方玉邂逅的那个公子。
驯鸽仆人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这只鸽子叫万里飘,从金陵带到南海放飞,都找回家来了。
这时杨宪送两个秀才出来,上了轿离去后,钱大对舅舅说:“看,轿都快叫金子压破了。”
杨宪却没心思开玩笑,他无论如何以为这风险太大了。这两个秀才,自己不考,帮我们,为的啥?再不图点银子不更亏了吗?
钱大说他们不敢下场,怕考不上吧!
杨宪说:“考试无常,难说。其实呀,妹夫你真多余争这个,有钱的财主多舒服,非要弄个纱帽扣在头上当紧箍咒。”
钱万三说得直白极了,再有钱,也不如当官,总比人低一头。当官搂钱比他省心多了。
杨宪心里总是不落底,这事若是露了馅,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呀。
钱大说:“谁敢斩你这么大的官。”
杨宪说:“你懂什么!”
钱万三断定出不了事,一半靠他,一半在银子上找齐。他问杨宪金子、银子够不够?不够尽管说,这个两榜进士他是给儿子要定了。光有钱有什么用?南京的城门、城墙都是他修的,差点没叫人家砍了头。他发誓,倾家荡产也要让儿子考个进士,当个京官,那时看你朱元璋再瞧不起人!
杨宪瞪了他一眼:“你找死呀!怎么叫起皇帝名讳来了!”
钱万三吐了吐舌头。
这天正是上早朝的时候,奉天门外肃穆异常,附近早净街了。皇宫门前武士林立,过往行人都屏息低头远远走避。
一个衣衫破烂的和尚走来,他正是与朱元璋一起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