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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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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谓黄梨洲虽与牧斋交谊笃挚,然时有讥刺之语,殊不可解,意者太冲于阉党有杀父之仇,其见解绝异于牧斋之“含弘光大”。牧斋殁后廿一年,梨洲游苏州,目睹旧朝党家之沦落,乃知实由受之追恨玉书泄其密书所致,因遂于畴昔夙好之人不惜为不满之辞耶?

至玉绳之再相颇由东林推动之故,此事今不能详述,亦不必详述,但旧籍中有关于周延儒再相侯恂与有力焉一节,茲录于下,其正确之性质尚待考实。唯以其与后论侯恂方域父子及左良玉事牵涉,故并附及之,以备参究。

文秉烈皇小识柒崇祯十年辛巳条云:

召予告大学士周延儒于家。先是阁臣虽内外兼用,鲜有当圣意者。众推宜兴颇有机巧,或能仰副,而圣意亦及之。于是庶吉士张溥、礼部员外郞吴昌时为之经营,涿州冯铨、河南侯恂、桐城阮大铖(寅恪案:“桐城”当作“怀宁”。此误)等分任一股,每股银万金,共费六万两,始得再召。

寅恪案:张天如吴来之为策画玉绳再相之主要人物,各出一股,不待多论。冯振鹭侯若谷阮集之三人各分任一股,合张吴二股计之,共为五股。六股之数尚少一股,文氏独缺分任此股之主名,当有所讳。牧斋于此颇有嫌疑。然今考牧斋此时正为河东君之事,筹措经营,精疲力竭,若黄扉金屋同时并举,揆之虞山平日经济状况,恐未必有此能力也。俟考。

又梨洲所言顾氏家难事,今难考知,但牧斋尺牍中“与王兆吉”札五首之一(可参同书同卷“与钱湘灵”札中“仲恭非死于其弟,乃死于其兄”等语)有涉及此事之语,或与太冲所言有关。其文云:

仲恭家事,自分寒灰枯木,不为此辈所齿录,不敢漫置一喙。年丈伟望硕德,乡评倚重,忍不出片言断其曲直乎?景之丈为顾氏懿亲,得其立议,即玉书亦必信服,他可知也。为亡友又复绕舌,当不惜知己一笑耳。

寅恪案:王兆吉者,常熟王嘉定长子梦鼎之字,而梦鼐之兄也。王氏父子兄弟事迹见初学集伍柒“王府君墓志铭”及光绪修常昭合志稿贰伍王梦鼐传等。景之者,常熟赵士春字。士春为明末常熟著称之人,事迹见明史贰贰玖赵用贤传附士春传及常昭合志稿贰伍赵士春传等。仲恭者,常熟顾大韶之字,即玉书之叔也。初学集柒贰“顾仲恭传”云:“顾大韶字仲恭,常熟人也。父云程,神庙时为南京太常寺卿。仲恭与其兄大章字伯钦,孪生子也,连袂出游,人不能辨其少长,有张伯皆仲皆之目。伯钦举进士,奉使休沐,颜面肤腴,衣冠骑从甚都。仲恭老于书生,头蓬不栉,衣垢不浣,口不择言,交不择人,潦倒折拉,悠悠忽忽,每引镜自诧曰:顾仲恭乃如许!”颇疑梨洲所云“家难”,即牧斋所谓“家事”,岂大章一房与大韶一房亲族竞争之事,亦如后来牧斋死后所谓“钱氏家难”者耶?详绎牧斋札语,其意实袒大韶一房,所云“自分寒灰枯木,不为此辈所齿录”,可见牧斋愤怒之甚。“此辈”当指与大韶一房为敌之亲支,即玉书一房,“为亡友又复绕舌”之“亡友”即指仲恭而言,盖玉书一房不听从牧斋之意,牧斋遂欲借王赵两人之力以压迫之也。牧斋与仲恭交谊本极笃挚,观其崇祯十七年甲申以前所作之仲恭传,于伯钦仲恭兄弟之间似已有所轩轾,玉书之怨牧斋恐非一朝一夕之故,其由来久矣。又牧斋札中称景之为顾氏“懿亲”,赵士春与顾麟生两人亲戚之关系,今不易知。梨洲所撰“顾玉书墓志铭”载其诸婿中有“赵延史”之名,牧斋于崇祯十四年辛巳十二月作景之妻黄氏墓志铭,载黄氏所生二男中有“延先”之名,(见初学集伍玖“翰林院编修赵君室黄孺人墓志铭”。)延史延先名不尽同,未必是一人,然俱以“延”字命名,岂兄弟行辈耶?更俟详考。

玉绳既不能如牧斋之所求,牧斋忽得闻徐石麒传述思陵奖饰之语,取而与周彝仲书中所言相参较,亦明了阳羡之用心,于是失望怨怼之辞形诸诗文者,连篇累牍,刺刺不休矣。

初学集贰拾下东山诗集肆“嘉禾司寇再承召对,下询幽仄,恭传天语,流闻吴中。恭赋今体十四韵,以识荣感”(寅恪案:“嘉禾司寇”指徐石麟。见明史贰柒伍本传。传载石麟字宝摩,嘉兴人。光绪修嘉兴府志伍“徐石麟传”同。钱肃润南忠纪“太宰徐公”条云:“徐石麟号虞求。”明季南略玖“徐石麟主盟”条云:“字宝摩,号虞求,浙江嘉善人。”光绪重刻乾隆修浙江通志壹陸叁“徐石麟传”云:“号虞求,嘉兴人。”又陈忠裕全集贰玖“虞求徐公行状”云:“公性纯孝,以父心虞公不及禄养,因自号虞求,以志永思。”尤可资考证。)云:

夕烽缠斗极,昃食动严宸。帝赉旁求急,天章召对勤。睿容纡便殿,清问及遗民。当宁呈嗟数,班行省记真。虚名劳物色,朴学愧天人。(自注:“上曰,钱某博通今古,学冠天人。咨嗟询问者再。”)四达聪明主,三缄密勿臣。东除宜拱黙,北乡共逡巡。日月诚难蔽,云雷本自屯。孤生心自幸,幽仄意空频。漫欲占连茹,何关叹积薪。丹心悬魏阙,白首谢平津。感遇无终古,酬恩有百身。尧年多甲子,禹甸少风尘。歌罢临青镜,萧然整角巾。

寅恪案:此诗列于“癸未四月吉水公总宪诣阙”诗之后。又据明史壹壹贰七卿年表贰崇祯十六年癸未刑部尚书栏载:“石麒正月削职。”初视之,似牧斋得闻虞求召对之语在崇祯十六年正月或四月以后。细抑之,此诗“夕烽缠斗极,昃食动严宸。帝赉旁求急,天章召对勤”,即指上引明史贰肆庄烈帝本纪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壬申(初六日)清兵分道入塞,京师戒严,诏举堪督师大将之事。此时距十六年癸未元日几达两月之久。想当日徐氏召对之后,即秘密速报牧斋。观初学集贰拾上东山诗集叁“壬午除夕”七律略云:“蓬华依然又岁除,如闻幽仄问樵渔。耗磨时序心仍在,管领山林计未疏。”可为牧斋在崇祯十五年岁除之际已得虞求密报,即玉绳排阻信息之确证。故牧斋得以据之洞烛玉绳之奸诈。由是可以推知其答周彝仲札亦在得闻徐氏密报之后矣。其所以列此诗于十六年四月之后者,恐因不便泄露徐氏早有密报之事。是年四月钱徐两人或又会于扬州,流传转述,事后赋诗,庶可避免嫌疑,且借以见徐氏所为有合于孔光不言温室树之义欤?

此题后第叁题复为“挽西蜀尹西有长庚”二首,其第壹首“万言书上黄扉寝”句下自注云:“西有为余上书蜀相,不蒙省答。”“蜀相”当指王应熊而言。

明史贰伍叁王应熊传略云:

王应熊字非熊,巴县人。(崇祯)六年特旨擢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八年乞休去。延儒再相,患言者攻己,独念应熊刚很,可借以制之,力言于帝,十五年冬遣行人召应熊。明年六月,应熊未至,延儒已罢归。延儒被逮,不即赴,俟应熊至,始尾之行。一日帝顾中官曰:延儒何久不至?对曰:需王应熊先入耳。帝益疑之。九月应熊至,宿朝房。请入对,不许。请归田,许之。乃惭澽而返。”

寅恪案:非熊本玉绳党,即使再任,当亦未能起用牧斋,可知牧斋在当时实负宰相之望,为朝野所推,故延儒尤忌之也。因并附记之,以供参考。

抑更有可论者。初学集柒玖卷末附瞿稼轩跋语云:

先生平生持论,一味主认和平,绝无攲帆侧舵之意。特忌者不知,必欲以伐异党同之见,尽力排挤,使之沉埋挫抑,槁项山林而后快。假使先生得乘时遘会,吐气伸眉,以虚公坦荡之怀,履平康正直之道,与天下扫荊棘而还太和,雍熙之绩岂不立奏。而无如天心未欲治平,人事转相挠阻,岁月云迈,白首空山,徒令其垂老门生,闭户诵读,共抱园桃叹,此式耜于编纂之余,而窃不胜世道之感也。因并述之,以缀于后。崇祯癸未八月门人瞿式耜谨跋。

寅恪案:初学集为稼轩承牧斋之命编纂校刻者。今初学集目录之后载稼轩后序,末署“崇祯癸未九月朔日”,此外别有跋语,即上所节录者也。此跋语附于柒玖卷之末,下一卷首载“上阳羡相公书”及“寄长安诸公竖”,据是可以推知牧斋当时实有意特列两书于次卷之首,所以见其在崇祯朝出处本末,与阳羡始合终离之关键。瞿氏跋语所言,牧斋平生持论“无攲帆侧舵之意”,即“含弘光大”之义,忌者必欲使之“槁项山林”,即“领袖山林”之旨,故稼轩之跋与牧斋之诗可以互相证发也。此“癸未元日杂题长句”第陸首第柒句“千树梅花书万卷”,亦是牧斋自道其当时之实况,赋此诗时绛云楼虽未落成,但牧斋之家所藏书籍早已甚富。茲不须广引,即取前论东都事略时言及之“钱嗣美墓志铭”中“余家居访求遗书,残编落简,捐衣食无所恤”之语可证知也。至“千树梅花”乃指拂水山庄之梅而言,前论东山酬和集壹“新正二日偕河东君过拂水山庄,梅花半开,春条乍放,喜而有作”诗时已详言之,茲可不赘。唯牧斋举此以谢绝玉绳,亦更在其故。

初学集壹伍丙捨诗集上“阳羡相公枉驾山居,即事赋呈四首”其一云:

阁老行春至,山翁上冢回。衰衣争聚看,棋局漫相陪。乐饮倾村酿,和粒垡懊贰T档烫依钍鳎灰晃

其二云:

黑头方壮盛,缘野正优游。月满孙弘阁,风轻傅说舟。鸱夷看后乘,戎马问前筹。侧席烦明主,东山自可求。

其三云:

堤柳眠风翠,楼花笑日红。秾华欺冷节,妖艳仗天工。舟楫浮春水,车茵爱晚风。暂时忧国泪,莫洒画桥东。

其四云:

若问东山事,将无畏简书。白衣悲命驾,红袖泣登车。甲第功谁奏,歌钟赏尚虚。安危有公在,一笑偃蓬庐。

寅恪案:此题前第壹题为“清明河阳山上冢”,第贰题为“寒食偕孟阳璧甫山行,饭破山寺”,此题第叁首复有“秾华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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