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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兵丁被留在外院歇息。
“什么时候的事?”一个随从正问。
“四月十九。”兵丁答道。
四月十九,今日是五月初三。那就是说用了十几天就从龙谷城来到江州府了,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看着随从们惊讶的神情,兵丁喝了一大口茶汤压了压嗓子的冒火。
“…徐管勾给足了路费,一路保证了换足够的马匹…”他说道,而且还给了他这辈子送信都挣不到的钱,所以他几乎三天才一歇,就这样用最快的时间奔来了。
随从们点点头,不再问了,他们跟着茂源山的几个兄弟不熟,也没什么太深感情。但人死到底是件悲伤的事。
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
兵丁又大口喝了茶汤,也许是因为奔波辛苦,觉得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他又抬头看四周。
这个门房不大不小。摆设简朴却不寒酸,桌上摆着茶汤和果子,看上去也极其新鲜,既不像以前去过的那些寒门的吝啬,也不似那些富户的炫耀。
这是一片好大的宅院,虽然这边新宅院不多,大多数宅居都很破旧寒酸。但已经超出兵丁的预料了。
不是说这几个人是茂源山人氏吗?怎么在这富庶的江州府富庶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干亲妹妹?
正想着,曹管事来命人唤他。
这是很正常的事,主家接到讣告肯定要问事,所以兵丁一直撑着没有去歇息。
随着小厮迈入后院,兵丁也不敢乱看低头走向正屋,耳边没有其他人家那样接到讣告的痛哭哀嚎。安静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到底是干亲,不是亲的吧。
兵丁站在廊下施礼。
“请坐。”
屋中女声说道。
兵丁便跪坐下来。
“请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问题也不意外,兵丁便应声是,将当日的战事简单的叙述了一遍,按理说只告诉家人致死的战事就可以了。兵丁或许是念在赏钱的份上,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随着叙述有低低的女声啜泣。
哭了好,哭了好,哭了就正常一些,毕竟是死人了,虽然不是亲,也是干亲。
“此战死伤甚多,范石头等五人英勇壮士,还请娘子节哀。”他躬身用官话收尾。
“这么说,他们守城之举,对于此趟大胜至关重要?”
女声又问道。
声音并没有哭泣,难道哭的不是她…
兵丁楞下神,点点头。
“是啊,当时他们本为伏击之用,却恰好遇到西贼王精兵,点烽火派信使又拖战西贼精兵,以少战多,当真是英雄。”他说道。
“为国事不惜命,遇危难不惧险,死得其所,当得嘉奖。”
女声说道。
“是,一定能的朝廷嘉奖。”兵丁说道,“小的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听见到奖赏,抚恤也定然是要下发的,如今朝廷涨了抚恤,俺们兵们能的钱五贯,绢六匹…。。”
或许是因为这家里没有悲伤的气氛影响了兵丁,他忍不住就把话题给扯远了。
这句话说出来,屋中的女子哭声顿时变大,吓得兵丁住口抬头看过去。
屋中正坐端坐一个素花襦裙妙龄少女,美貌如花。
兵丁也只能只会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感觉,他甚至不敢多看受惊般就移开了,视线落在少女身旁一个婢女身上。
婢女俯身在地,原来大哭的是她。
“谁在乎那些钱,那些绢!”半芹哭道,“郎君们一个月的钱和绢就数不清!数不清,数不清啊!天也!”
天也,怎么会这样!
天也,不该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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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乍到坐井观天,展翅击水抟摇翱翔。
其实自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笑着流泪的故事,而如今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第九十九章 之说
南程巷子口有人探头探脑,被一个孩童跳出来吓了一跳。
“干什么!”孩童喊道。
小厮瞪眼摆手。
“滚滚。”他故作凶恶喝道。
但以往见了他们连吭声都不敢的孩童竟然捡起地上的石头砸过来,小厮只得骂了一声掉头跑了。
“办丧事?”程大老爷惊讶问道。
“是,置办了好些,家里的桃符也都遮上了,小厮们也束了腰。”管家说道。
程大夫人气的放下茶碗。
“这是咒谁呢!”她喊道,“闹腾的家散了还不够,又要咒我们死了吗?”
程大老爷瞪她一眼。
“别嚷嚷。”他没好气的说道,“什么都没问清呢就上赶着闹,亏还没吃够吗?”
“你这意思是说那些亏都是我的错?”程大夫人立刻喊道。
女人的思维真灵活…
程大老爷伸手按了按额头。
“去让四郎问问。”他说道,没有理会程大夫人的话。
管家忙应声是退出来,走到院门还听到屋子里传来的争执。
“…。你说清楚,这怎么是我的错,明明是你们,还有老二一家的错…”
“…没人说你错,你心虚什么…”
“…。你这还不是说我错!这家没法呆了,我走…”
“…。你走?你走哪里去?就你那哥哥嫂嫂,家还能回?”
哭声顿时大作。
管家逃也似的跑开了。
程四郎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程娇娘家的,院子里果然收了鲜艳的摆设,而半芹坐在廊下正一面抹泪一面撕扯白孝,将自己的头上换上。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娘子结义的几个哥哥…”半芹哭道。
“是半芹说过的郎君们?”程四郎问道。
他去年年节时穿的新衣还是给这几个郎君们做的没用过的,也从京城的半芹口中知道一些。
“那是娘子最依仗的哥哥们呢,比亲的还亲,一起杀过狼…”
还一起杀过人…。
半芹听到这里再次抬手拭泪。
没了,真的没了…
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她到现在还觉得做梦一般。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没与王事…”程四郎听了之后叹口气说道。
兵事伤事,这是在所难免的没办法的事。
“当初好好的干吗非要走啊?留在京城不好吗?”程四郎问道。
半芹的心顿时揪起来了。
“四公子,这不是我家娘子逼他们走的,我家娘子不是…”她急说道。
话没说完。她愣住了,程四郎也愣住了。
所以,娘子心里会更自责,会更难过吗?如果留在京城的话…。
半芹的眼泪顿时如雨而下。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俯身掩面大哭。
程四郎只得安抚她。
“不是的,真不是的,妹妹是那种人吗?妹妹做事肯定是人所求她才有为的,是这几位…想要走才会走的…。况且,世上的事也不能说如果。”程四郎说道。
半芹哽咽止住道谢。
“妹妹她…”程四郎又担忧问道。
这说话一时也不见动静…。
“娘子。娘子去找程平了。”半芹拭泪说道,“我在家准备丧仪送去西北,曹管事跟着呢。”
程平又是什么人?
程四郎心里想到,妹妹好像跟他们是两个天地的人一般…。
曹管事站在门外,看了眼门内。廊下程平正与程娇娘相对而坐。
“娘子见了这家伙总是会失态…。现在这个时候见他,不是更糟…”一个随从低声说道。
“或许以毒攻毒就好了呢。”曹管事说道,一面再次看向门内。
“没与王事有什么可难过的。”程平说道,打个哈欠。
这女子真是,厉害的能一个人把程家折腾的散了架,偏有时候又跟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似的,巴巴的跑来问一些可笑的问题。
“我不难过。”程娇娘摇摇头说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
到现在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呢,沙场征战自来生死无定,况且对她来说,这里的人,所有的人本来就是…。死的。
她只觉得有些闷闷,奇怪的闷闷。说不上来的感觉,所以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这就对了,既然忠于王事,职分所在,有什么可难过的。”程平说道。“当初既然去当兵,就知道有这个结果的。”
“可是没有人当兵是为了去死的。”程娇娘说道。
就如同他们程氏扶持新帝也不是为了被灭族的!没有谁的死就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的,是可以轻轻松松一句命该如此就过去了的。
“那你这样说就又错了。”程平说道,“我们要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而不是要在意为何而终。”
程娇娘看着他。
她曾经是家中最聪明的,过目不忘一点即通,别人用一年学到的,她一个月就能学会,可是在先祖面前,却总是像个傻子。
她的鼻头酸涩,是因为见到的是亲人吗?虽然隔了三百年的亲人。
“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当兵,也为此而愿意奋斗努力,这就足够了。”程平接着说道,“也就是说死得其所,便是有为。”
死得其所,是啊,她也是明白的,死得其所也算是有为,哥哥们死了,英勇而战,没与王事,扬名留功,得赏嘉奖,也算是不白活一回。
可是父亲呢,亲朋好友们呢,族众们呢,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们奋斗了,努力了,可是却死在那样的人手中,那些为之奋斗的都没有得到,死的不得其所。白活一回。
“你说什么?”程平侧耳,听她喃喃自语,模糊听到几个字,“你说奋斗了什么都没得到。那就不是死得其所?就白活了?”
程娇娘看向他。
“难道不是吗?”她问道。
“当然不是。”程平说道,皱眉,“小娘子,什么叫其所?”
“其所愿,其所为。”程娇娘说道。
“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