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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了好几声才有人走过来,却没有打开门。
“放了你?”男声愤愤说道,“你等着吧,等娘子忙完了再来跟你算帐!”
大晚上的忙什么啊?
程平透过门缝向外看。夜色已经深深了,走廊里灯火摇曳。
算了,那就先睡吧,睡醒了再说。
东方渐渐发亮时。守在门口的妇人一个打盹醒过来,看到对面的妇人躺在席子上搭着被子睡的正香。
天都要亮了,妇人吐口气,揉了揉肩头坐正身子。看向里间。
里间的推拉门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其内端坐的女子。
端坐!
妇人一下子清醒了,难道这样坐了一夜吗?
屋子里还亮着灯,昨晚买来的书卷几乎堆满了屋子,此时散布在地上几案上,那娘子就端坐其中。
她并没有翻看书,面前摆着的似乎还是昨晚的那一卷,而其他的书依旧保持原样。
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中,原本明亮的烛光被渐渐拉暗。室内的光线反而变的黯淡。就好像那女子身上的生气精神也一点点的黯然而去。
妇人忍不住按住心口。只觉得堵住一般。
原来那女子疾步走,无声的流泪,倒地后的嘶喊。跟此时的枯坐相比真的不算什么难过。
真正的难过便是这般的心如死灰吧。
真的是只因为那小骗子的话,所以才如此的吗?
三百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她一死一生,竟然跨过了将近三百年。
大周乾元六年。
程娇娘低下头看着打开的书卷,伸出手抚上其上新鲜的题记。
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个年代存在她的记忆里,陌生的是这鲜活的感觉,不是曾经研读的书里,不是高高存放在书架上的珍贵古籍。
大周,乾元六年,立朝不过七十多年,如今是第四个皇帝中宗,而她所在的地方,大周方氏皇族早已经覆灭,取而代之的大庆朝也已经伴着最后一任小皇帝的突然病故而分崩离析,新的写有大梁二字旗帜已经高悬在战火硝烟还有残留的城墙之上。
程娇娘伸出手木木的掐算,那是二百九十四年以后的事,那也是她们程氏一族灭亡的时候。
程娇娘的手垂下来扶在几案上,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没想到,江州程氏竟然会遭到这样的灭族之灾,而且还是在助杨家征战十年之后,而且还是在。。在…。。
“阿昉!父皇退位,太史局已经择好你我册封的日子!”
“恭喜皇帝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程娇娘扶着几案无声的笑了。
多么可笑,多么可笑。
是她最亲近的人亲自下令将她射成刺猬,又亲手挖掉她的心。
多么的可笑,多么可笑。
大梁朝四皇子,杨汕!
大梁朝,杨氏!
人都说飞鸟尽良弓藏,可是他杨家大梁朝的天下还没坐稳几日,怎么就向他们程家举起了屠刀?
朝已建,国初稳,功才赏,爵刚封,怎么就向他们程家举起了屠刀?
几百年来时局动荡朝廷的更迭,对于江州程氏从来没有影响,作为声名赫赫的大相师一族,享受历代帝王的尊崇,家主代代延承太史局,观天察地,望风看云,制历修史,这就是天下闻名赫赫的江州程,屡代簪缨的大族程氏。
赫赫百年的程氏就这样被毁了!
抄家灭族,猫狗不留,一草一木焚毁!
火烧幡定,挖心鼎烹,噬魂灭灵,阴阳皆消!
没了!没了!都没了!
程家没了!程氏没了!
程娇娘猛地站起身来,正一脸担忧看着的妇人吓了一跳。
“娘子…”她喊道。
程娇娘没有看她,径直向外疾走。
“他在哪里?”她口中问道,“他在哪里?”
他?
妇人被问的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小骗子吗?在隔壁。”她忙说道。
话音落门已经被拉开,地上睡的妇人终于醒了,迷迷瞪瞪只看到一角裙袍从眼前而过。
“怎么了?”她一个机灵睡意全无爬起来。
那妇人都没顾上理她追着程娇娘出去了。
“娘子!”走廊里的随从也惊讶的唤道,站直了身子。
“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走走。”程娇娘说道。
又是随便走走?
大家的面色发白,这大半夜的…。。
正想着怎么劝,程娇娘站定在隔壁门前,伸手拉开屋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走廊的灯投影进来,可以看到卧榻上一个男人睡得正香,微微的鼾声在屋内回荡。
妇人们忙举着灯进来,点燃了这屋子的灯。
这嘈杂声让程平醒过来,明亮刺目忙要护住眼,抬手却发现自己手脚还被绑着,这才想起发生什么事。
“又干什么…”他打着哈欠说道。
话音未落,面前有人跪坐下来俯身,旋即有哽咽声传来。
“对不起,对不起…。”
程娇娘先是哽咽,接着啜泣,继而俯身掩面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先祖大人,晚辈们无能,程氏没了,程氏没了。
第六十二章 而非
随着天光大亮,客栈里变的鲜活起来,走廊上小伙计端着精致的饭菜迈进室内。
“吃饭吃饭。”
已经被解开束缚,又洗了澡换了新衣的程平高兴的搓搓手,带着几分急不可耐,面对推到面前的几案,看着其上的饭菜发出夸张的赞叹。
他或许知道自己的失态,笑着看屋中的人。
“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两个妇人扯了扯嘴角算是挤出一丝笑。
“您请用。”她们说道。
“你看看这还满意吗?”一个随从问道。
看着眼前恭敬的人,不再有鄙夷的眼神,不再是小骗子的称呼,程平举着筷子笑了。
“满意满意,你们也别这样对我了。”他笑道,“断人吉凶难免这样的,谁愿意听坏话呢,我遇到这种事,也是天谴,再说你们也没有打我。”
他说着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胳膊和腿。
随从们对视一眼,跪坐下来。
“对不起,得罪了。”他们施礼说道。
娘子都道歉,他们自然也要。
程平哈哈笑了。
“不是不是,你们娘子道歉可不是为这个。”他说道。
屋中的人都愣了下,抬起头看着他。
不为这个?为什么?
程平顿了顿筷子,端起碗。
“应该是为了她认识的那个跟我很像的人。”他说道,一面又一笑,“当然。她也是在为我作为替代而受到的惊吓而抱歉。”
什么跟什么啊?
屋中的人听得更糊涂了。
“总之你们不用担心了,你家娘子能这样做,就是清醒了没事了,大家吃饭吃饭。”程平摆摆筷子笑道。开始扒饭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退出这边的屋子,两个妇人亲自搬着早饭送到程娇娘这里。
在那程平面前恸哭之后,她并没有像大家担心的那样情绪激动的晕过去或者又出去走,而是回到屋子里。
“娘子。吃些东西吧,已经两顿没吃了,又熬了一夜。”妇人低声说道。
坐在一堆书卷中的程娇娘抬起头点了点。
“好。”她说道。
妇人大喜,随从们也松口气。
跟着这女子出门他们原本是很安心的,不管遇到什么事什么人,这女子都能干脆利落的解决,但没想到这次没有遇到别的人别的事,而是遇到这娘子自己的的事。
真是常言说的渡人容易渡己难啊。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大家扭头看去。见披着斗篷一脸风霜的半芹跑进来。在她后边是同样面色忧急的曹管事。
“娘子!”
“出什么事了?”
半芹喊着冲进屋内。而曹管事则站住脚询问随从们。
“说来话长…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外边随从的话半芹根本就没听到,她进了屋子看到那边正吃饭的程娇娘。
“娘子!”她喊道。
程娇娘停下碗筷抬眼看她,笑了笑。
这一笑让半芹流了一路的眼泪又开始了。
“娘子。出什么事了?”她跪坐下来哭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晚上没睡气色是差了些。没事的。”程娇娘说道。
半芹看着她,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娘子,到底怎么了?”她哭道,神情声音里带着惊慌,“怎么又晕倒了?”
程娇娘低下头慢慢的用筷子捡着米粒。
“以后不会晕倒了。”她说道。
以后不会晕倒了?那是好事啊,可是为什么娘子看起来那样的悲伤绝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就是这样,也并没有说别的什么,娘子就突然就变了。”
“这怎么可能?娘子怎么是那种被人说没命死呀活的就吓到的人!”
一旁的屋子里,曹管事半芹与这些随从团坐,那边程娇娘吃过早饭由两个妇人陪着去射箭了,一如她往日那般。
但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半芹抬手拭泪,虽然说不上来,但她感觉的到。
如果说以前娘子是木木的如同没有心的人,那现在就是失去了魂灵一般的人。
前一个虽然呆滞却因为还想要心,因为有念想而鲜活,而后一个则万念俱灰,毫无了生机。
半芹打个机灵抬起头。
娘子不是一直想要找到心,难道…。是因为找到了?
可是找到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关键还是在这个程平身上。”曹管事皱眉接着说道,“娘子一直要找他,找到了才发生这种事。”
他说着站起来。
“我去问问那小子。”
见他起身,半芹回过神忙也跟着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