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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哀声遍野,想要趁势俯冲的北府兵哪还敢下山,不顾旗令转而向山顶奔去。
水边,韩月杀持弓立马,眼中尽是肃杀之色。
“此阵名为‘缺月’。”
薄唇轻轻道。
……
天色渐晚,廊外的宫灯一盏接一盏星星点燃。太极殿里君王酣睡榻上,手边一本蓝皮旧书,上题《年丝染文集》。
“王上。”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
看了看窗外微黛的天空,六幺小声再唤:“王上,该用膳了。”
好看的眉不悦皱起:“几时了?”
“回王上的话,已经酉时了。”
黑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凌翼然懒懒地靠在榻上,瞳仁微漾:“梦里分明是成原……”修长的指来回抚摸着那本书,似珍宝一般,“红楼别夜春风度,霏微晓露润薜萝。”他轻轻念道,语调绵长而低沉,“五年后给你一个再无战火的八月初八。”
灯影下六幺弓着身,眼角隐隐发涩。
静默如夜色般弥漫在太极殿里,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才又开口:“交战几日了?”
吸了吸鼻,六幺嗡声回道:“回王上的话,三日了。”
“哦?”凌翼然恢复了惯有的口吻,“孤的百万大军也该到了。”坐在榻沿,凌翼然微挑美目,举止一如以往的恣意狂傲。
“兵贵神速,千里袭人。重兵其后,意在天下。”
……
伴着惊天动地的炮声柳寻鹤跌落马下,再举目,只见那泛着寒光的枪筒。
周围再无亲兵,已是穷途末路。
“被半于自己的兵力围了三天,是我无能啊。”他叹了声,闭上眼,“杀吧。”
半晌不听枪响,他不解地睁眸,一方丝帕落入怀中。
眼中满是柔情,他抚着帕上绣纹低低喃道:“梨雪……”
“我家娘子已不叫梨雪。”
闻言,柳寻鹤猛然抬头,阳光下那汉子高高立着,黑色的眼眸定定睨下。
“雷厉风?”
“是。”
柳寻鹤自嘲地笑开:“战前我便想与你一战,却没想是这样的结局。”
“我家娘子想到了。”
“她?”柳寻鹤瞪大眼。
“她说那几年谢谢你的照顾,要我最后给你留有尊严。”
“呵呵……”柳寻鹤慢慢站起,“原来在她眼中我注定失败。”
“是她不愿我失败。”
“其实在娶了秋氏姐妹后我就后悔了。” 柳寻鹤垂眸轻叹。
“从始至终我雷厉风想娶的只有她。”
闻言柳寻鹤微怔,半晌他闭上眼:“我终是输了。”
金石如泣,雷厉风抽出腰间宝刀:“你的尸首我会给送回慕城。”
“好好待她。”
手起,刀落。
《战国记?季世末年》云:
定乾五年八月初八,韩月箫斩梁缪王于北海之滨,至此战国终结,天下大定。
至十月,百官长叩请上称帝,上固辞不受,遂招月箫进宫密议。
“竹肃可知,孤为何不愿称帝?”
“臣愚钝。”
“帝者唯一也,强敌不灭何以称帝?”微挑的美目幽幽视下,轻扬的语调带着试探,“你道定侯真死了么?”
御下长身未动,韩月杀语音平平:“主上若不信臣,可问那日目睹全程的韩家军。”
他当然问过,可虽有数万人证,他还是不信。
“竹肃不觉得那孤蒲崖,定侯坠得蹊跷么?”凌翼然灼灼看着,不放过月箫脸上的分毫神情。
“大军来前,臣确与定侯言语。”
“哦?没想到竹肃非但战法了得,催命的功夫也是一等一~”
片言逼死定侯?凌翼然摆明了不信。
“臣只是说。”星眸含痛,韩月箫一改避讳定视上座,“卿卿已经死了。”
语出,座上那人面目陡然寒青。
“卿卿已经死了。”
这话说给谁听?
“住口。”
“卿卿已经死了。”
“住口!”凌翼然已是切齿低吼。
“臣知主上是想以自身诱敌,而后生擒定侯辱而杀之。”面对怒火,月箫挺身跪立,“王上可曾想过此计若成,卿卿泉下有知定会恨你入骨。”
“孤就是想让她恨。”十指紧扣龙椅,凌翼然眼波如烟,“恨得越深,越好。”
“即便恨到生生世世与君绝?”
凌翼然闻言愣怔。
生生世世与君绝……
见座上怒容微霁,月箫叩首道:“不愿亡妹饮恨,这不过是臣的私心罢了。主上若还不信,可再查那水月京。”
“哼。”凌翼然微微敛神。
年前他有意放那宋氏父子离开,没想半年期三人却跳海殉主了。
看来定侯是真的死了,那她岂不是也……
念及此,心痛便深了几分。
“主上。”
“嗯?”他皱着眉,答得漫不经心。
“臣有一事呈请主上。”
“这可新鲜,竹肃要讨赏?”
“犬子韩风彦已到学龄,请主上准犬儿入学南山书院。”
“南山书院?”凌翼然冷冷虚眸,“蛟城韩氏还想弃武从文不成?”
“臣叩请主上。”
压抑的静默游走在殿内,半晌凌翼然轻轻笑开:“既然是她要的,孤就答应你。”
“谢主上隆恩。”
倦极闭目,凌翼然挥挥衣袖:“竹肃你出去叫众卿别跪了,孤称帝便是。”
“主上圣明。”
她要的从来就没有他,如此,他手握的又是谁家天下?
……
竹林深处,青岚渐起。一名女子坐于石上,刀工青涩却又很是认真地雕着木版。
“卿卿。”
她抬头望去,那人却在林深处。
“快下雨了,我来接你。”这男声质入清泉,带着沁人心脾的美感。
“怪不得石头上一直湿湿的。”她站起身,向那人走去,“你瞧我今天可有进步?”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块雕版,脑筋飞速转动。
“修远看得出我雕的是何物?”
看着眼前满是期盼的小脸,他虽是百看不得其解,却装出很笃定的样子:“山笋。”
“啊,我果然有长进了。”
竟然中了……
暗舒一口气,他接过那块雕版。
一定要赶在卿卿再问前告诉其他人,免得她再受打击,毕竟是她好容易才找到的喜好。
忽地身边人一个踉跄,他出手将人紧紧抱住,心头惴惴久不能平。
“修远,我能站住。”
耳边响起轻轻的嗔怨,他垂眸细细地望着他的妻:“卿卿还没发现么?”
“哎?”
他目若春水地瞟向她的小腹。
“发现什么?”没发现他的异样,她依旧不解。
弯弯生春的凤眸荡着、漾着,偏冷的唇线泛起笑痕。
“回家。”
揽着他的妻,夜景阑向着水墨诗意处走去。
遥山云起夜雨迟
那天浓云压低了海面,水天如墨紧紧相连,在风云辗转了许久之后,一场迟到的雨终于在夜里落下。
“于是便有了迟迟。”
一大一小两双凤眼互相望着,半晌甜软的童音响起:“没有金光万丈,乌云里飞出祥云一朵?”
偏冷的唇线隐隐一抽:“你宋爷爷的话不可信。”
她还没说呢,爹爹就猜中这话谁说的了。“爹爹好厉害!”迟迟不禁瞪大了眼。
抿唇一笑,夜景阑牵着迟迟向园中走去。
“爹爹。”
“嗯。”
“听宋大叔说,爹爹以前住的地方比家里大上百倍。”茵茵春草间蝶儿翩飞,不时栖息在迟迟发辫的香花上,“那样的地方,爹爹为什么不要了呢?”迟迟好奇仰首,眼眉飞飞犹如丹凤。
“因为没有你娘。”
这声音低低沉沉地流入她小小的耳道,如三月的春水般,如此内敛带着难以言道的温柔。听得她心头乍暖,隐约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哎,这次怀的还是个小子。”活泼的女声将她从懵懂间唤醒。
再看去,只见树后的凉亭里坐着二人,出声的那人腹部微隆,神情怨恨地啃着一颗杏子。
“儿女都一样,师姐你恼什么。”
树荫掩住了那人却掩不住那声,迟迟微微仰首,但看那澄莹似水的凤眸心头又明白了几分。
“恼什么?恼没有女儿啊!想当年生了小雅和小颂之后,师兄就跟我说事不过三下一个肯定是女儿,可是呢?四五六全是小子!”
亭中似有异响,一道弧线后,一颗被啃干净的杏核滚到她的小脚边。
舅母好像很生气啊,迟迟无声抬望。
“卿卿。”愤怒的声音转瞬压低,带点讨好的味道,“等生完了这个,你把妹夫给你配的药给我几份。”
“师兄那……”
“你别管他,都七个了,我没找他退货就算不错了!还生?”顿了一下,她再道,“倒是你们,真打算只要迟迟一个?”
“一个就够了。”
“也是,生迟迟那次你可没少给人惊吓,那场雨憋了两天两夜几乎都让人绝望了。当时,妹夫他……”女声欲言又止。
娃娃抬头看向自家爹爹,未曾见过的忧虑自他的眼中轻轻流过。
“我知道他痛的并不比我少,所以他说不生便不生了,他说喝药我便喝药。我答应了他陪他到老,绝不早他一步上那奈何桥。”
闻言,手上的劲兀地加重,感觉到自家爹爹的心情,迟迟轻轻回握。园中美好的气氛还在流转,就听中气十足的女声复又响起。
“卿卿!你吃这杏子了?”
“怎么?”声音有些无辜。
“你、你、你不是怕酸么!”
“哎?”
只眨眼的功夫,迟迟就被带进了亭里。
“妹夫你快给她看看!”
舅母慌也就算了,连爹也一脸紧张。迟迟不明所以地走到娘亲身边,拿起杏子就尝:“好酸!”小脸皱在一起。
“酸么?”月下舔了舔唇,忽地愣住,“难道是……”
收起搭脉的指,夜景阑含忧对望。
“那啥,卿卿你那个药就不要给我了。”捧着酸杏,小鸟叹了声,“哎,这年头男人都靠不住,靠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