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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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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落檐西,日出东篱。
  不知不觉,已坐了一夜。
  萱草色的晨曦流淌在身上,她徐徐垂眸。
  微风吹皱一池碧水,涟漪自波心向外泛着,一圈一圈迷乱了倒影。水中,她的眉她的眼已然破碎,只有额间的那朵花蕾完整倒映。
  韵绝清风明月夜,影沉霏微晓露天。
  此花又名月下,月下美人来。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额间的白蕾迎风微颤,影像如梦似幻,她心生惘然。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唤自晨风微凉处传来。
  “云儿。”
  一震,她缓缓回身。
  人影惊现水榭中,一僧一士迎光轻笑。
  “才一年就认不得为师了?”
  “……”她无语启唇。
  “不请自入,老衲失礼了。”
  唇瓣轻轻颤动,她的眼中氤氲出水气。
  “云儿?”
  “师傅……”
  看着跪倒在地的爱徒,丰怀瑾拢眉轻问:“云儿你这是做什么?”
  “徒儿有事求师傅。”
  “起来再说。”
  哽咽着,她抬起头:“师傅……”
  目光落在她的额间,丰怀瑾惊心一颤,隐约回到当年……
  “什么?”他死死瞪着跪地不起的儿子。
  “请爹成全。”
  “看着你自刎,然后挖出你的心肝,这种事为父怎么成全!”鲜少动怒的他不禁扬声。
  “爹。”
  撇过脸,他不理。
  “未央中了昙花一现。”
  他猛地垂眼。
  “这是离开璇宫的条件,为了与孩儿相守,明知此为剧毒央儿还是饮下了。昙花一现是璇宫用来惩罚背叛者的秘药,璇宫宫主私下告知孩儿,此毒不是无解,解药正是情人心肝。”
  怪不得这孩子会如此求他,丰怀瑾默然。
  “到头来不论是解的了还是解不了,中毒的人都将痛不欲生。”
  “既知如此,你让未央怎么服下解药?”
  “爹。”
  丰怀瑾依旧瞪着,又悲又怜。
  “央儿她有身孕了。”
  什么……
  “孩儿不能看着自己的妻儿惨死而无动于衷,请爹成全。”
  看着深深做拜的儿子,他久久无语。
  “请爹成全。”
  一声声很是轻柔,轻柔的让他无法拒绝。
  而后,而后,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得知真相的儿媳突然疯了。疯的不人不鬼,一时哭一时笑,她满山遍野地找着。直到有一天找到了莫白的坟,她才安静下来。不论风雨都坐在那里,安静地扶着日渐凸起的小腹,轻声唱着歌谣。
  “爹。”产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接过猫儿似的婴孩,丰怀瑾的喉头有些堵。
  “你叫梧雨么?”望着他身侧的男孩,未央露出慈爱的笑。
  “是。”琥珀色的眸子眨啊眨。
  “帮我照顾她好么?”
  摸着婴孩豆腐般白嫩的脸颊,男孩露齿一笑:“嗯!”
  “孩子的名字叫潋滟,是莫白取的。”望着熟睡的女儿,未央柔情缱绻,“爹,请您一定要抱牢啊。”
  当然,他当然会抱得很稳很牢,毕竟这是儿子的命。
  可后来他才明白,这个孩子不仅是莫白的,也是未央的命。
  产后的第二天,梧雨在山里发现了她,鲜血染红了坟上春草……
  “师傅。”
  轻柔的语音将他拉出记忆。
  纤弱的身子深深伏下:“请师傅成全。”
  荫下虫虫,微微南风,旧情旧事触动。他止步不前,耳边隐约响起素商之音。
  流年怯,怯流年,红颜依旧白发新。
  “请师傅成全。”
  檐牙高啄,风中传来绵远悠扬的铃……
  ……
  六月十六,隆王晏驾,传位第九子。是夜,烈侯饮鸩,荣侯自决。
  十八束阁会审,前工部尚书谈启颂、户部尚书年有图、工部侍郎祝庭圭、振国侯秋静堂、世子秋启明谋逆犯上,依律枭首。荣烈两党百余人下狱,锦阳秋氏、汝平黄氏起兵篡位、密谋弑君,罪夷九族。
  十九新主首诏,伏波上将军韩月杀原名韩月箫,为前幽振国将军韩柏青之子。箫忠心为主,屡建奇功,特赐丹书铁卷,世袭一品定国侯。依先王遗诏,新主于六月二十九迎娶定国侯胞妹。
  诏书即出,天下哗然。时人时语,韩柏青命不绝后,蛟城韩氏满门荣光。
  然,韩氏,秋氏乎?
  纸上跳跃着一行行墨字,聆听远方,张弥微微愣怔。
  终于敲响了。
  “铛……铛……”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旷远的钟声响彻。湛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朝阳用他至尊的眼媚睥睨大地。
  万仞青空,清风翼然,那位殿下终于得偿所愿了。
  微不可见地一叹,张弥垂下脸,浓密的美睫铺开阴影。细腕轻转,噙墨的笔尖书写下一行文字。
  六月二十三,青第五代王即位,讳翼然。
  忽地,眼角闪过一道银光。美眸一怔,狼嚎滚落纸上,留下浓厚墨痕。
  “大人!”
  他冲入珠帘,击玉声声如雨落江上,叮叮咚咚浮散开来。
  眈见地上的一把青丝,他冲过去一把夺过剪刀:“大人……”望着那人额前的断发,他目露痛色,“大人若不想,张弥可以帮您离开。”
  虽然将军府已被监视,可只要是大人想的,他就算豁出性命也值得,只要……只要大人开心。
  嗯,只要开心就好。
  正想着,眉间却被轻轻一弹。惊愕之后他抬起眼,那人沐浴在晨光中,青衣素颜,双眸似水,别有一番闲雅韵味。
  “好看么?”她拨了拨刘海。
  “有点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奇怪的发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无所谓地笑笑,将一枚华胜佩于额间,弦月似的额坠压在刘海上,就算是清风也再难窥探发下的秘密。
  还好,是他多想了。
  松开紧攥的双拳,张弥如释重负地叹声。
  “弥儿。”
  “大人。”
  月下静静地看着他,眼波剔透动人。
  “大人……”脸颊微烫,他不自在地移开眼。
  “弥儿。”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他愣在原地,眼中只有微动的珠帘。
  “从宫里回来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碧玉色的帘珠轻轻摆动,如涟漪般荡漾开来,一圈,一圈,散至心底。
  “这封信出自一位夫人的手笔。”取出那封熏香的书信,月下放轻语调,“弥儿,想看么?”
  呼吸停滞,他僵在那里。刺目的阳光宣泄而下,让他躲闪不及。
  “弥儿?”
  这声问轻柔中略带期盼,按理说大人想的就是他的希望。可这一次,他却无法答应。命可以改,名字可以换,可这一身的屈辱却如烙印,就算他擦破了皮也无法根除,而这所有的不幸都源于他的身世。
  三两,他被卖了三两。在爹娘眼里,他只值三两。
  颤动的眸子凝出水色,张弥握起拳,就连剪刀划破了掌心也没察觉。
  他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没人要……没人要……直到……
  “弥儿?”
  直到这暖人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命里,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不是畜生,原来还可以生活在阳光下。
  “其实你的娘亲就是……”
  “大人!”他陡然拔高嗓音,惊破夏末的静谧。
  深深浅浅地吐气,他瞪着脚下的阴影,狠狠地,满是恨。
  无语叹息,月下拿着信近前一步,好似受伤的幼兽,张弥惊恐退后。
  进一步,退一步,进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他贴墙站着,嘴唇微微颤抖。
  “你娘其实很爱你,她……”
  骗人……骗人!
  刹那,理智无踪无影。闭着眼,他推开月下向远处奔去。
  “弥儿……”
  落花飞絮茫茫,萍生何方?风起微澜,池萍渍雨,碧生青浅逐浪。
  “铛……铛……”
  钟声如波抚远,渐渐消失在血色残阳里。
  院落出奇的静,静的没有一丝人息。夕阳西沉,拉长了塌边的人影。
  似笑非笑地看着,桃花目魅然动人。
  竹塌上的美人睡容平静,她手边放着本书,蓝色的书面印着两个楷字。
  《幽史》
  微敛眉,他拾起书,翻到夹着花签的那页。
  还忘不了么?
  远山眉微蹙,忽尔展开。
  正因如此,他才能找回她啊。她的执念,她的软肋,还好被他抓住了。
  明黄色的龙袍随风轻扬,颜色明媚惊艳夕阳。
  光从跪了一地的宫侍大臣就不难知道,御宇之日出宫是多么大逆不道。可他却难以抑制想见她的冲动,有多想啊。想到心痒难耐,想到蠢蠢欲动。想到连自己都惊愕,原来已将她深植心底。
  爱么?
  眼波微醉,凌翼然笑若春风。凝着那张闲适睡颜,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眼中只有那两瓣樱色。好似初尝情果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肝扑通通地跳着。呼吸近在咫尺,眼见就要吻上。忽然鼻下气息微变,如清风一阵,他的怀中霎时虚空。
  瞳仁一沉,他瞬间了然,原来她一直在防他。
  暮霭如浓雾般化不开,彼此间明明相隔不远,观之却距离无限。竹塌将心情分成了两端,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半晌,他率先开口:“卿卿可知,我为何而来?”
  “怕我离开。”
  “你离得开么?”
  果然,这一切果然是允之的主意,被她问出来了。
  “卿卿,你该明白。”凌翼然柔化了语调,“这一切十年前就已注定。”
  他伸手欲抚她的刘海,月下忽尔撤步躲开。
  “我嫁人了。”
  美目骤然沉凝,他压迫性地探身,俊美的脸皮微微发怒:“除了我,你还能嫁谁?”
  “允之,你明白的。”她淡淡回道。
  “那又怎样?”眉间微愠,他冷涩笑开,“事到如今,卿卿我也不瞒你,眠州的围倒是解了。”
  眼中迸出喜色,她欣然笑开。
  “以财压荆,以水治翼,不费一兵一卒就破了两国合围,夜景阑果然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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