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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但愿。”我负手而立,深深地叹了口气。
白露笼水,波光滟滟,江上渔火星星点点。
我藏起惆怅的心绪,冲他微微一笑:“阿律,最近你好像都在吃稀食啊,嗯?”
阿律脸皮微动,震散了面上的郁色:“哈~哈~”笑得极之勉强。
“我要没记错的话,启程前夜为你饯别的好像是林门主吧。”我将笑意渲染加深。
“哈哈哈。”他眼珠散动。
“听说那天半夜林门主从你的房里惊慌逃出,而且还衣衫不整、满身酒气。”我捅了捅他的肋骨,“恭喜啊,终于得手了。”
“呿!还不是你害的!”他伸脚踢来,“要不是你脑袋进了水,牵累我来送死,我、我、我至于……至于孤注一掷么!”
“阿律,你放心。”我凝着古琴台日渐斑驳的廊柱,唇角浮起浅淡的笑意,“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去,一定能。”说完,我点足飞起,跳跃上黛暗的檐角。
身后,阿律的一声轻喟随风而逝。
“但,师兄是不会原谅我了,不会了……”
耳畔涛声延绵不息,我停在江边挺拔的白杨上,倚枝静听。
“大人,您先别冲动。”树下一个高大的侍卫扯住朱明德的衣袖,“三殿下不是交代了么,让我们等到丰尚书拿下西南四州再出手,到时候那功劳可全都是咱们的了。”
“啊呸!”朱明德啐了他一脸口水,“功劳?啊?功劳?!那毛小子根本就是来赌命的!还功劳!”他气的浑身颤抖,“要再不下手,等进了庆州你我就真真要陪他送命了!”
“大人,您也只是听他的那个仆人说说,怎么能就此笃定呢?”
“铁护卫,本官浸淫官场数十年,眼光可比你要毒的多。”朱明德摆起官威来,“先不说那个仆人说话时语调有多真切,光是艳秋的反应就足矣说明问题。艳秋可是三殿下送去的礼啊,也就是咱们的人。”
哦?听这话,他也只是猜测,看来艳秋还未同他们联络过。
“这小子在我身下摸爬滚打过数次,不论我如何玩他,他都逆来顺受,你想想这样的木偶会说谎么?”
我无声地拢起十指,杀意悄然浮动。
“连他都默认了,还会有假?”朱明德猴似的上蹿下跳,“等到明天真进了庆州,再想跑可就跑不掉了!”
侍卫像被说动似的,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在这里下手会不会太仓促了?”
“哼,我早就瞧过了,这几天夜宿那小子身边没有护卫。”朱明德捻着下巴上的几根毛,笑得阴森,“再加上他杖伤未愈,你不也瞧见了么,他连下车都还要两个人扶呢。今晚下手他定无防备,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身侧的枝桠上停着一排夜栖的鸟儿,一、二、三……而我则是那第七只。
“但就这样无功而返,王上会不会怪罪啊。”
“老铁啊!你娘们儿个屁啊!咱们就说渡河的时候一个浪打过来,丰侍郎的那船人就葬身鱼腹了。你不说、我不说,王上怎么会知道!”朱明德口不择言起来,“再说了,王上真要怀疑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三殿下刚娶了翼国的天骄公主,那气势可是直逼御座啊。”
“也对,也对。”
“就这样定了!等月上中天时,咱们就下手。”朱明德比了一个手刀。
“明白。”
树影下,两人并肩走着,略矮略胖的那人脚步煞是轻快。
“老铁啊,艳秋你可得留给我。本官还没尝够呢,啧~那滋味……”
那种滋味啊,我放开衣角,任长袍在树梢上翻飞。鼻尖涌来阵阵江腥味,一潮一潮地挑动着我兴奋的神经。告别了早息的夜鸟,我闲庭信步地跃走于野树细梢。
功力恢复了几成?就让今夜来检验吧。
马车外滔流不止,艳秋和阿律睡在里侧,我面朝布帘坐着。没有更声,没有鼓声,我静静地数着心跳。
江风卷漫,那满地银辉不时缀饰在帘角。布帘轻扬舞动,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终于,月光曳长了数道阴影,渐近、渐近,轻轻地布帘被缓缓掀起。
“来了啊。”我轻笑。
趁来人惊诧愣神的功夫,我抽出腰间的销魂,足下一蹬劈身而过,睡皱的衣袍上未染半点血迹。
我漫步走到清美的月华下,眈了眈围在身侧的三殿下的十几条“走狗”。
“朱明德呢?”我一转腕,销魂声动,“啊,我忘了,‘狗’是不会说话的。”
在他们拔刀聚拢之时,我下盘不移,上身却如初开的莲瓣向四周倾倒。剑花轻挑,血溅八方。挺身的瞬间,眼角瞥见一个矮胖的身影向江边跑去。
我一剑撕裂了挡路的“豺狗”,御风飞上:“阿律、古意,不要留一个活口!”
“是!”“是!”身后刀剑作响,砍杀声不绝。
我翻身跃上古琴台,冷冷地看着跌倒在地的朱明德。
“大人……大人……”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着,“这都是那个天杀的铁护卫出的主意,下官……下官是被逼的啊,大人!”
我看着琴台上被风雨磨平了的前朝砖纹,将销魂收回腰间。
“大人!多谢大人!”朱明德眨巴着绿豆眼,挤出几滴眼泪,“多谢大人不杀之恩,下官定……”
“明德啊。”我摸了摸袖带,“先前你说这里连接着阴间的鬼门关可是?”
“大人……”他收回刚要靠近的左腿。
我拿出一把匕首,在手中掂了掂,瞟向前方:“正好,就不用走远路了。”话未落,一道银光便从掌心飞出。
我理了理微斜的衣襟,俯身拔出穿过他咽喉的匕首,一脚将尸首踢下琴台,酹河如一只饿兽霎时将其吞噬。
地上的鲜血漫红了浅浅的青苔,点染着古朴的石阶。
“大人。”“大人。”“大人。”
月下立着十几个汉子,他们抹开脸上的鲜血,露出畅快的笑容。
我微颔首,走到马车前撩开帘子:“艳秋,下来吧。”
他看着地上的残尸,面色没有丝毫改变。看来是我多心了,他确实无辜。
“这个给你。”我将那把血淋淋的匕首递给他。
他攒着眉,有些无措。
“艳秋,你是人,不是奴。”我从袖带里取出刀鞘,合上了一刃血光,“被欺负了可以还手,千万不要逆来顺受。”
“……”他张着嘴,眸中氤氲着水气。
“临出发前我就想给你,只是……”只是当时我对你还有些许怀疑,长舒一口气,我将匕首塞进他的怀里,“收好了。”
转过身,这一次我放心地将后背对着他,终于卸下了心防。
“踏雍!”我朗声高喊,只听烈马嘶鸣,一道光影脱出马群。我勾过缰绳翻身而上:“出发!启程去庆州!”
古琴台下,一涛碧水滚滚南流,俊俏了多少个春秋……
夜行江畔,下弦月如一叶扁舟行向西天,一颗启明高悬苍穹,东方透出隐隐的橘色。
我骑着踏雍行在车马之前,周围风声渐止,忽地一只水鸟惊起浦边。
“大人。”
我竖起掌,止住 古意的轻唤。他勒紧缰绳向后做了个手势,身后众卫纷纷抽出马刀。
我从马袋里取出一个馒头,边搓着面球边转眸扫视。又一只、两只、三只水鸟飞起,我一颤掌,飞出几个白团。
随着数声惊叫,芦苇边、护堤后倒出数十个身影。
“呜~娘!好疼啊,娘!”
怎么还是小娃娃,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虾兵蟹将,老的老、小的小,破衣烂衫的好似流民。
“何人胆敢阻道!”古意一声吼,吓得十几个孩子嚎啕大哭。
一个高状的汉子自密密的人群中走出,他轮廓方正,一对浓眉飞入两鬓。
“雍土混战,我们都是出来逃难的。”他穿着补丁打补丁的粗布衣,气势与周围的男女老幼格格不入。
我仔细地巡视一周,发现迥然有异的不止他一人。
“啧,运气真好,碰上流民打劫了。”马车里传来阿律幸灾乐祸的调笑。
“钱物我们可以不要。”壮汉警惕地看着我身后的人马,壮胆似的举起银亮的大刀,“但要把衣服和路引留下!”(路引:即入城过邦的通行证。)
果然不是流民,我看着他刀把下飘动的诡异红结,勾起唇角,原来如此啊。
近处的老少直直看来,神色有些愣怔。
“想要路引?”我暗运真气,销魂脱手而出。只见一道银链围着众人飞绕一圈,转瞬又飞到了我手中。
“娘哎!”一个男人滴溜着裤子,吓出了一泡尿。
“我的胡子!我的胡子!”
“哇……娘!我的小辫子不见了!”
“虎子,虎子,小辫子没什么,快看看‘小鸟’还在不在!”
一时间,慌乱声四起。
“还想要路引么?”我吹掉销魂白刃上的胎毛,剑身发出森冷的清音。
“妖怪!妖怪!”百多号人哭爹喊娘地四散逃窜,只留下十来个汉子,他们抽出别在腰间的大刀,十几条红结在阑珊的夜色中格外显眼。
“留下路引!”为首的那人压低身体,摆出随时将要攻击的架势。
我骑着踏雍,慢慢靠近那伙人。他们警惕地后退,后退,而后退无可退。我俯下身,轻声道:“誓杀钱贼,血酬将军,你们是前幽的义军吧。”
“你!”汉子们恍惚了神色。
我盯着那些红结,再道:“前幽义军以簪心结为标志,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被认出来是必然啊。”
他们忿忿地紧了紧眉。
“自前幽灭国后,酹河西岸崛起一群义士。他们痛恨钱乔致陷害忠良、卖主求荣,不惜举全家之力誓杀之。可怎奈钱氏爪牙遍植西南,这些人非但没杀成钱乔致,反而失了户贴成为流民。”我睨视下方,慢声道,“没了户籍只能东躲西窜,而这些年西南的前幽遗民受尽钱氏盘剥。这些义士联合百姓、振臂又起,形成了人数近万的义军。几年内数次起事,却每每被州师镇压,在下可有遗漏?”
“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