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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朱棣朝朱元璋狠狠磕了一个响头,然后伏地不起,虎目中的泪珠落在猩红的地毯上,一滴,又一滴,像水花般绽开,破碎……
武英殿又恢复了沉默,宽敞的大殿之中,只听见朱棣若有若无的抽噎声,悠悠的在殿内回荡。
朱元璋坐在龙案后,神色不动的盯着他,目光中却流露出深深的犹豫之色。
这个他一向最宠爱的儿子,他……真的心怀不臣吗?他真的觊觎大宝吗?他对朕这个父亲,真的一直是阳奉阴违吗?
朱元璋闭上了眼,苍老的面庞露出痛苦之色,他不愿相信,多年来的父慈子孝,居然只是演给满朝文武,演给天下子民们看的一出戏,这位貌似温厚孝顺,智勇双绝的儿子,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了谋夺皇位!
朱元璋当了三十年皇帝,素来对大臣猜忌多疑,每有怀疑之人,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临近七十岁了,他敢对天发誓,他从未对朱家子孙起过疑心,这天下本就是朱家的天下,朕赐你世袭王位,赐你锦衣玉食,赐你无上荣光,朱家子孙怎么可能还不满足?你还想要什么?要权力?要皇位?不!它不是你的!它是允炆的!
朱元璋猛然睁开眼,眼中的疲惫之色尽数化作了两道锐利得如同刚出鞘的利剑,大殿内的沉默气氛顿时变得肃杀凝重。
“棣儿,告诉朕,乞儿吉斯部兵围北平,真的不是你在背后谋划的?”朱元璋生平第一次用阴森森的语气对儿子说话。
朱棣浑身不自觉的一颤,顿觉背后沁出一层冷汗,迎着朱元璋凌厉而布满杀机的目光,朱棣第一次觉得,这位看似年迈老朽的父亲,其实并非如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当下朱棣毫不迟疑的挺起胸膛,铿锵有声地道:“父皇若将儿臣看作里通敌国之人,儿臣不再多说,愿以一死以明儿臣清白,父皇,保重!”
说罢不待朱元璋反应,朱棣站起身,神情露出无比决绝之色,狠狠将牙一咬,然后低下头便朝殿内离他最近的一根龙柱撞去,去势甚急,仿佛他已下定了求死的决心。
朱元璋惊得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老脸吓得苍白,暴烈大喝道:“棣儿!不可莽撞!来人!”
话音刚落,殿外便迅速跑进几名锦衣禁卫,见朱棣朝殿柱撞去,众锦衣禁卫神色大变,急忙冲上前去欲待拦阻。
然而朱棣仿佛真的欲求一死,锦衣禁卫动作再快,却也拦不住他迅若闪电的身影。
“砰”的一声巨响,朱棣的头扎扎实实的撞在了殿内的龙柱上,然后身子一偏,萎靡倒在地上,额头的鲜血迅速冒出,顺着额角流到地上,很快便与殿内猩红的地毯混为一色。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朱元璋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见朱棣软软倒在地上,仿佛没有了生机,朱元璋不由心头狠狠抽痛,瞋目裂眦大喊一声:“棣儿——”
倒在地上的朱棣毫无反应,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不甘和惨然。
朱元璋指着殿内呆呆不知所措的锦衣禁卫怒道:“你们这些混帐还等什么?赶紧宣御医!快!棣儿救不活,你们都得死!”
众禁卫闻言浑身一激灵,顿时扭头便往宫外太医院跑去。
说话间,朱元璋已急步走到朱棣身前蹲下身,枯如槁木的双手颤巍巍的扶住朱棣的头,浑浊的双眼已是老泪纵横。
“棣儿,棣儿……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啊——”
儿子在自己面前求死,临老终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贵为天下共主又怎样?享尽人间尊崇又怎样?如此凄然苍凉的晚景,岂是荣华富贵能填补的?
朱元璋想到此处,愈发伤心悲戚,扶着朱棣的头,哀鸣哭泣不止。
朱棣在朱元璋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摇晃下,终于有了几分生机,原无声息的胸膛恢复了微弱的起伏。
朱元璋见状不由大喜,涕泪交加的道:“棣儿,棣儿……你终于醒了,朕还没死,你怎可先离朕而去?你这是不孝!不孝啊!”
白发苍苍的老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一般伤心。
朱棣呻吟了一声,茫然睁开了眼,额角的鲜血却糊满了整张脸庞,朱元璋急忙抬起龙袍的袖子,细心的帮他拭去脸上的血迹。
过了一会儿,朱棣渐渐回过了神,声音嘶哑道:“父皇,儿臣……没死?”
朱元璋又喜又怒,神情变得万分复杂,怒声喝道:“你当然没死!你这不孝子,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以头撞柱,这是人子该做的么?”
朱棣惨然一笑,虚弱的道:“父皇竟怀疑儿臣……私通北元,儿臣辩无可辩,……唯一死耳!”
朱元璋大恸道:“父皇错了,父皇相信你!你数次征伐北元,为我大明屡立奇功,杀鞑子,斩敌酋,功在社稷,朕不该怀疑你,不该啊——”
朱棣虚弱的笑了:“父皇愿信儿臣清白,儿臣……死而无憾!”
朱元璋怒道:“以后不准你轻言死字!昂藏汉子正当挺胸做人,睥睨世间英豪,怎能学那儿女之态?”
“儿臣性烈如火,宁折不弯,今日蒙受不白之冤,更且这不白之冤是父皇加诸儿臣头上的,儿臣除了一死,还能如何?”
朱元璋龙目泪流不止,抱着朱棣的头哽咽道:“父皇相信你,父皇相信你……棣儿,父皇这就下旨,命你回北平领军,用你的刀剑,把鞑子赶出长城之外,让那些蛮夷们再次领受燕王的赫赫威风,让我大明的旗帜飘扬在大漠草原!”
朱棣眼睛一亮,随即又飞快的黯下去,仍旧虚弱的道:“多谢父皇信任,儿臣……愿以今日头上的鲜血,发下血誓!燕王一脉,世代永不叛君!若有违此誓,儿臣愿受九天雷轰,万死不得超生!”
“好!好!好儿子,好儿子啊!”
朱元璋泣不成声,苍苍的白发仿佛在向世人宣示,他再也不是那个曾经纵横天下,威服宇内的淮右布衣,此刻的他,只是一位心疼儿子的可怜老人。
岁月如大浪,淘尽英雄。
两日后,朱元璋下旨,准燕王朱棣回北平领军,抗击北元乞儿吉斯部,并调河南,山东,山西三地数十个千户所,近八万官兵随同前往征伐。
这道圣旨令满朝文武尽皆哗然。
春坊讲读官黄子澄第一个提出反对,这一点黄子澄与萧凡的看法是一致的,燕王乃虎狼之辈,只能留于京师,不可放回封地,朱元璋这道圣旨无异于纵虎归山。这对朱允炆将来的皇位是十分不利的。
黄子澄一连上了好几道奏章,皆被朱元璋留中不发,未得只字片言批复。
就在满朝文武或惊或疑之时,紧接着,朱元璋又下了第二道圣旨。
这道圣旨却有些意味深长了。
圣旨中言道,燕王领河南,山东,山西三地八万官兵击溃北元乞儿吉斯部以后,三地官兵不必归原建,就地驻扎在河南,山东,山西三地与北平府交界的位置上,各自建立新的千户所,以防北元鞑子来年反扑,解北平之围后,由武定侯郭英统领三地官兵将士。
击溃鞑子之后,原北平府将士抽调五成回京,由五军都督府另行补上新丁充入北平府。
这道圣旨将所有大臣都弄懵了,有细心的大臣慌忙拿来地图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河南,山东,山西,这三个地方在什么位置?皆紧邻北平府!分别位于北平的东,南,西面,可以这样说,在这三个地方与北平交界处驻扎八万卫所将士,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等于将北平往南的所有道路完全封住了,并且隐隐对北平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一旦北平府有什么风吹草动,三地卫所将士能在第一时间迅速扑向北平。
第一道圣旨可谓是朱元璋对四皇子朱棣示之以恩,第二道圣旨却又对其施之以威。
天子如此做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想为削藩做准备,还是对皇子宠信过甚?
天威不可测,在没弄清朱元璋的意思以前,所有的大臣们都闭嘴了,包括叫嚣得最凶的黄子澄在内。
萧凡听到这个消息,沉重的叹了口气,心中一团阴影郁结,朱元璋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既不忍心对付儿子,又担心儿子将来造孙子的反,于是调兵合围北平,在战略上占了先手,这一招的政治意义更大于军事意义,朱元璋意在警告朱棣,放你回了北平,但你小心点儿,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站在朱元璋的角度来说,这样做算是把朱棣的不臣之心扼杀在摇篮中了。
可站在萧凡这个穿越者的角度来说,朱元璋这般做法,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虎若归山,龙若入海,像朱棣这样的当世枭雄,区区外围的八万将士算得了什么?该反的时候,他照样会反。
京师各方动荡之时,萧凡领着张三丰师伯进宫觐见天颜了。
哪怕是锦衣卫同知,带个陌生人见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照样得去礼部衙门报备,然后礼部再核实,最后呈报天子,天子点头同意宣见之后,萧凡和张三丰才能进宫。
报备的过程很顺利,张三丰自己跑去礼部衙门,礼部的官员都拿他当骗子,萧凡领着他去,那效果便大不一样了。
既然锦衣卫萧同知说他是张三丰,那他肯定就是张三丰,就算他不是,将来陛下怪罪,责任也全在萧凡身上。
于是礼部官员乐得做了个顺水人情,二话不说便上报了朱元璋,朱元璋听说名满天下的张老神仙居然来了京师,不由大喜过望,立马大手一挥,宣见!
这天下午,萧凡便领着张三丰进了宫。
萧凡进宫很多次了,这一次却是最紧张的。
京师朝堂和市井尽皆流传着他和江都郡主的绯闻,不知朱元璋听说了没有,如果听说了,他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一刀砍了自己这个破坏他人家庭的奸夫?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江都郡主早已许配给长兴侯的儿子,萧凡现在还真就是勾引别人老婆的奸夫……
朱元璋会怎样对待这个勾引他孙女的奸夫?
可以肯定的是,朱元璋绝不会夸他泡妞有方……
奸夫现在领着三丰师伯,小心翼翼的走过承天门,走过金水桥。
过了金水桥以后,萧凡的神色愈发惴惴不安。
看着沿路林立的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