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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家永镇广西的丁一就这么孤身上京,皇帝真的就这么把丁某人入了罪,无论以什么理由都好。这玩意交代不过去。景帝又不是明太祖、明成祖那样的帝王,想杀谁就杀谁,想灭十族就灭十族。连个相权他都不敢可劲跟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争呢。论到强势,他真连英宗都远远不如,因为英宗至少没有先天缺陷,景帝不一样。得位不正。真是永远的痛。
他一时就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丁一走水路,连说他欺世盗名都谈不上,这怎么整?
这时就听着阁外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于谦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宫禁之地,如何会有人如此冒失?这时却就听着外面响起兴安那压低了嗓门却仍尖锐的声音:“滚开、滚开!误了爷爷的事。你有几个头可以杀的?”说着便见兴安简直是连爬带滚入了来。
景帝看着兴安那模样,咬牙忍得全身不住颤抖。他是想发笑,但于谦在边上,真要笑起来的话,一会难免又是一通训斥,只是兴安着实十分可笑,明显是跌了一交,身上沾泥带尘都不必提了,连手上都擦破了淌着血,额上还肿起一个大包,看着和生出一个角也似的。
入得阁里,这位司礼监大太监慌张得不行了,完全是失了章程的模样,看上去象个知道先生要找家长告状,而又无可奈何的彷徨的孩童,煞是可笑。尤其是他那淌着血的手里还拿着一份公文,颤抖着嘴唇,一下子跪倒在地,眼巴巴的急得说不出话来。
“天塌不下来。” 幸好于谦在旁边朗声说了这么一句,“成何体统?”
景帝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口道:“怎么搞成这般模样?滚起来说话!”兴安看来摔得不轻,爬起来都挣扎了几次,只不过他连伤痛处都不敢去揉,一瘸一拐过了来,把手上公文递给了景帝,又冲于谦感激地点了点头,方才顺过气来开口道:“爷爷!白莲教妖人要坏了如晋少爷!”
这下连于谦也不觉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白莲教作乱倒是不出奇,他们也不是第一回起事,景泰年各地乱起真的如雨后春笋一般的,此起彼落,不过于谦镇在那里,倒还是支应得过来,所以真的也不算太大的事,问题是,现在他们要搞丁一,而丁某人就带了一个刘铁!
组织过京师保卫战的于谦,可不是不知兵的书生,不会认为反正丁一能打,杀个七进七出就好了。统共两人,白莲教起事,往往都是裹胁数地百姓,丁一师徒两人,就算全身都是铁打的,又如何支应得过来?丁一可以死,问题是不能在接旨之后孤身上京的路上死掉啊!
要是这么死了,这帐必定是算在景帝头上的,谁知道是不是景帝派了厂卫,伪作白莲教妖人去对丁一动手啊?这玩意是说不清的,真的黄泥糊在裤档上的感觉。这时景帝匆匆看完了公文,又把它递到了于谦手里,景帝捏着拳头,冲着兴安挥了挥手:“还不下去裹伤?”
“先生,这可如何是好?”景帝着急地冲着于谦问道,他也是知道事态的严重,丁一无论如何不能在这关节出事。皇帝,名义上口含天宪,富有四海,但事实上历朝历代除了开国之君那一两任之外,往往传了几代之后,其实也有许多束缚的。
于谦没有马上回答景帝的询问,他可不是兴安,这么大一个国家,相权就握在以他为首的文官手里,他要开口,就得能够直接有效地处理和解决问题,这份公文于谦看得很仔细,前后反复参照对比,想要从中找出一些字面上所没有的东西,但很明显,他并没有找到。
“丁如晋是要以身为饵了。”于谦终于看完那份公文,他将之置于一旁,想了想方才对景帝说道,“香山县能持丁如晋的条子,派差役快马去广州府向各衙门报信,丁如晋却没有走,很明白的事,他便是想把白莲妖人一网打尽。”于谦又沉吟了一番,“上番的线报里,说是丁一在香山县,造了一条几百料的船,载不了货,不过跑起来却是比寻常船只快上许多……”
景帝听着便松了一口气,笑道:“看来如晋是想把妖人稳住,若是事态不好,便轻舟北上,倒也是一个好主意。”于谦听着苦笑,抬头望向景帝,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那是再明白不过了:你觉得这是丁一能干出来的事吗?丁如晋会这么干?
“那先生的意思?”
于谦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几百料的船,算上水手船工,还有平时看船修船的,想来也有几十人吧?老夫只怕如晋又发狂态,从这几十人里,择出一二十个强健汉子,配以棍棒刀枪,然后便在香山县与那些白莲妖人决一死战……皇帝,这等事,世间五品以上的官员,大致是没有人敢这么干的,就算敢这么干也不会这么傻的,但丁如晋,他真的会。”
“他早就不是那个八品县丞、四夷馆通译了!他不过二十来岁,已是位极人臣,身为朝廷二品大员,除开国之臣外,绝对世间罕有!且也是封了爵的人,又是永封广西的世袭勋贵,他怎能这般糊涂!”景帝突然就发作起来,把御案上的奏折、笔墨扫落了一地,便连可能引来于谦的训斥也不顾了。
他气得在殿里大吼着:“丁如晋!真真是有负君恩!朕哪里对他不起?他为何到了今日今时,还要做出这等事啊!他难道不晓得,朝廷二品大员,要是陷在白莲妖人手里,朝廷颜面扫地,朕又如何面对天下士子诘问!岂有此理!便是教他去督云南,朕也是跟他商量过的,何曾有半点强逼!”在丁一来说,自然觉得景帝让永镇广西的丁一去督云南,当然是调虎离山、出尔反尔的事。但在皇帝来说,先下了密旨和丁一商量,虽然只是面子上的商量,丁一除非扯旗造反,要不然也只能同意的事。于皇帝而言,这也真实的给足了大臣的面子了。
“兴安老狗!给朕滚过来!”景帝暴怒之下,大声呼叫着。可怜兴安裹伤裹了一半,听着连忙叫御医行罢手,又是一瘸一拐奔了过来,景帝这当口哪里还去管他有伤?只急急道:“速命东缉事厂、锦衣卫人等,全力救援香山!教他们到达香山之后,暂归丁一调派处置!”
兴安连忙叩头应了,却听景帝又加了一句:“如晋是为朕的御弟,一应厂卫人等,有不听其令的,皆可临阵斩决,不必上奏!若如晋有不忍言之事,一应厂卫皆诛!”这就是极重的旨意了,景帝并不是头脑发昏,而是他清楚那些厂卫的性子,如果没加这么一句,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偷奸耍滑的,仗着皇家家奴的身份。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丁一不能出事。
至少别在奉旨上京的路上出事啊!
“如晋怎么的做出这等事!气杀朕了!”他说着,疯狂冲着兴安踹了七八脚,喘着气道,“先生,丁如晋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怎地就不知道个轻重?”
“因着他是丁如晋。”于谦倒很平静,哪怕面上有点苦涩和无奈,但他真的没有景帝这么气恼和激动,“皇帝那年在那旗上,赐了他八个字,他便是精忠报国、勇冠三军的丁如晋。”(未完待续。。)
第五章 忠义无双(二十二)
景帝听着愣了一愣,有些无力地摊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道:“精忠报国么?确是如此,白莲妖人国之大患,故之他无视已身安危,也要为国铲除这恶物;是了,教他自请督云南,他便上折子,教他上京,他便孤身来……朕错了,如晋当真是忠臣啊!”然后他望着一条死狗也似瘫在地上的兴安,长叹了一声,却对兴安说道,“滚出去吧,不用传旨了,来不及了。”
兴安挣扎着爬起来,冲着景帝磕了个头,却是咬牙忍着疼道:“爷爷,奴婢有话禀奏。”景帝看着混身是伤的兴安,无力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就是。兴安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奴婢可能忘记禀报爷爷,如晋少爷曾言道,他不曾涉立储之事,应无岳武穆岳爷爷的下场。”然后他就滚下去了,因为跌伤又被皇帝殴打,滚得颇不雅,但终于还是努力地滚了出去。
景帝只觉眼角有些湿意了,丁一当然没有涉及立储之事,每回问他,他都是让景帝要注意他儿子的身体,至于是否赞成易太子,他是从来不表态的。这时想起,景帝却就愈更有些伤感:“他是要做岳武穆啊!可怜朕多番猜忌于他……朕愧对如晋啊!如今,一切皆休……”
这也是为什么他刚才叫兴安滚出去不用传旨的原因,从京师下旨到广东,这遥远的路程,等到旨意到了,丁一该死的话,尸骨都凉透了。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说到了这关节,说什么也没用了,只不过景帝颇是有点自责的味道。
“不。皇帝还是要下旨的。”在旁边的于谦却是开口这般说道,他想得要比景帝更为理性,也更为长远,“便是不及保住如晋性命,也当下旨,以表皇帝爱惜忠臣之意……身后哀荣也当配上他精忠之心,方为臣民表率。使忠义长存人心,教化生民,善莫大焉!”
不管大臣是否觉得。丁一之死到底和景帝有没有关系,这旨意是会留档的,至少谁也不能指摘景帝什么。景帝听着频频点头,觉得于谦所言是极有道理的。于是取了边上茶水喝了一口。便要使殿内侍候的小黄门去叫兴安过来,依旧拟了旨意,用了印发出去不提。
于谦又敲了敲扶手,低声对景帝道:“哀荣亦当推议啊……”就是丁一死后,给予什么样的追赐官职、爵位等等。景帝点了点,便使人去传内阁诸学士过来议事,本来内阁的设立,就是皇帝的秘书机构。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所以内阁首辅才没有率领六部的法理上的权力。
现时这等推议丁一身后哀荣的事。当然是要秘书班子来拿主意了。陈循是首辅,来的阁臣有高谷、彭时、商辂、江渊、萧镃、王文等人,于谦便想要辞去,却也被景帝挽留住,于是把厂卫的公文与一众阁臣传看了,商辂这学霸中的学霸,心思是极聪慧,一看就知丁一完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