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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宇也顺势望去,原来台上已经换了场,一个华服霓裳的小旦正娇喉轻啭地唱着《玉堂春》。这小旦可不是寻常角色,而正是远近闻名的当红玉面小生,这一场可要不少票子,顾盼宇心中暗暗吃惊。
丁弭力似乎听得更是入迷,摇头晃脑起来,片刻意识到和顾盼宇二人还站在半道,笑着对顾盼宇一打手势,道:“我包厢在上面,顾少赏光?”
顾盼宇更是愣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时只觉得自己囊中羞涩,担不起他的“顾少”的称呼,讪讪道:“我内人与我一同来的,今日不便……”
“呵!你都结婚了?”丁弭力一拍他的肩膀,“怎么也没请我喜酒,太太在哪?也不给我引见引见?你这一结婚,不知道要哭死多少小姑娘哟!”
顾盼宇知道他的话只是玩笑,此时没来由地愈发心情不好,随手指了指自己的包厢,道:“谈什么引见,不就在那坐着么?”
是时,方锦如已经看到顾盼宇在过道处和一个青年说话,也注意到他伸手指向自己,料得他遇到了熟人,当丁弭力抬头望向她之时,她客气地欠身颔首,微微一笑。
戏楼里的灯光恰到好处地铺洒在她的身上,朗如秋水的双眸透着一派清气,淡粉色的旗袍剪裁合体,腰身叶叶,只显得她风姿娟秀,更映照出一张玉肤小脸光洁可人,那微微一笑,素艳乍开、暗香微度,只把丁弭力看得一愣。
丁弭力脸上蕴着的戏谑的余笑还来不及收去,就像是被定格一般,怔了一下,继而真心赞叹道:“顾少果然好福气!”
顾盼宇不以为意,反而对他突然暴富的发家史很有兴趣,一只手在他的直眼面前晃了晃,略带羞赧道:“丁少如今好气派。”那外号“米粒儿”却没有再叫。
丁弭力又瞟了一眼方锦如,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嘿嘿笑道:“哪里有什么气派,不过是运气好,得了些闲钱。你也知道我,整日不玩不耍便过不下去,我可不是守财奴那一类的做派。”
顾盼宇客气笑道:“那么丁少是在做什么生意?”
“哪有什么生意!”丁弭力一挥手,“嗨”了一声,“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赢了几局赌局,后来攒了点钱做了庄家,赚点闲钱花花罢了。”
丁弭力这话顾盼宇听明白了,原来他年少时就好赌,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后来离了学校,竟然以此为生,也算是运气,这开了个小赌场,反而能混得这般风生水起。
“顾少去玩两把?”在顾盼宇暗忖的工夫,丁弭力却已经下了邀请函,让他去自己的小赌场去耍两把,这时候还不到十一点,回家也尚早,去见识见识他的赌场倒也可以,顾盼宇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戏耍的心又被他几句话撩拨起来,怪痒痒的。
可是一摸口袋,除了要打洋车的几个铜板,囊空如洗,连个本金都没有,如何去赌?因而只好压下玩心,推辞道:“我是和太太一起来的,她又去不得,要不改日吧。”
“哎!”丁弭力道,“如何去不得?难道我那是魔窟地狱?上流人物也有去的,你太太就那么娇贵?”
听了这激将,顾盼宇正想另找借口,丁弭力接着道:“好了,去戏耍一把便罢,我的场子,赢了都算你的,输了就当没输,不过去推几方小牌九,难道还要向你太太请示不成?”
顾盼宇正愁没带赌资,听丁弭力这一说不叫他自掏本金,更是想去,此时一拍手道:“去就去,难道我是那种怕老婆的男人吗?”随即朝着包厢挥了挥手,示意方锦如下来。
丁弭力眯着眼睛,嘴角漾着玩味的笑意,待看着包厢里的方锦如一动身,便对顾盼宇道:“你们是开车来的么?”
顾盼宇道:“没有。”
丁弭力笑道:“那我先去门口叫车。”旋即披上风衣,先朝着门口走去。
片刻,方锦如已经出了包厢,优雅走到顾盼宇身侧。
顾盼宇道:“咱不急着回家,随我一起到老同学的小赌场去玩玩。”
方锦如一愣,一双俏眉不由地蹙成一团,道:“哥哥,如今家中风波刚定,爹娘刚刚对你有所期冀,这个时候别自找麻烦,万一坏了事!”
听了这话,顾盼宇一直压着的火气忽地犯了上来,冷声道:“你不说有谁知道?”话一出口,又觉语气太重,便又低声说了一句:“就去玩两把便回家!耽误不了几个工夫!”
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二十章 小赌
未及方锦如应允,顾盼宇已经先行一步,向门口走去。方锦如知道他这是赌兴大发,劝解也无效,只好随着他到了楼前。
丁弭力已然叫了黄包车,见两人光彩照人地出来,笑道:“其实不远,眨眼工夫就到。”继而正经地在方锦如面前微微一欠身,道:“顾太太,我是顾少的老同学,丁弭力。”
方锦如见他态度客气,穿戴也算得体,但是却不知怎么有一种无端的直觉,总觉得他那微眯的小眼睛中闪动的光芒过于狡猾。
顾盼宇先自上了一辆,丁弭力眯眼笑着,绅士般地伸出一只手,扶着方锦如上另一辆车,当两手相接,丁弭力粗糙的手指用力,故意捏了捏那如若无骨的纤纤素手,眉毛只似无心地微微一挑。
方锦如心中对他的行径鄙夷又厌恶,方才对他的猜忌顷刻间化作鄙夷,但此时却只隐忍不发,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投向街面,不触及他灼灼而来的目光。
此时夜色苍茫,四下似在寒风中泛起淡淡薄雾,长街尽头没入黑暗中,但在烟馆、戏楼、赌局这样的门面前依旧是人声喧哗,摇曳的霓虹灯影之下,显得生机勃勃、一派繁华。
洋车才行了没多久,却就被丁弭力唤住了脚,原来就是很近的距离,哪怕安步当车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小楼在夜色下光线不明,灰黄的墙面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招牌,一层有个鲜货铺,此时已经打烊。沿着鲜货铺旁边的楼梯刚上楼,就听得里面熙熙攘攘,闹闹哄哄得像是炸了锅。
丁弭力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热气中夹杂着难闻的汗味、烟味,只熏得顾盼宇和方锦如都是皱起眉头。
屋子本来算是宽敞,可是屋内灯泡少,人又多,就显得有些昏暗和拥挤。天花板正中的一个灯泡最为明亮,底下放着一张四方大桌,一群人像是苍蝇一般聚拢在桌子四周,嘴里骂骂咧咧地叫嚣,仿佛在桌前召开辩论大会。
门口有张椅子,坐着一位髯须大汉,手里举着个鼻烟壶,见了来人笑嘻嘻地站了起来,点头哈腰道:“丁少回来了!”此时见到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玲珑年轻人,神色一愣,上下反复打量了一番方锦如,那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衣衫似的,仿佛在他眼前的是个煮熟的鸡蛋,就差剥皮吃掉。
这也怪不得他误会,老板丁弭力的脾气秉性他最为清楚,更何况这赌坊不远处就有好几家曲巷窑子,这大半夜的老板突然领回了这么个俏丽姑娘,他自然是想当然了。
方锦如知道这位姓丁的平素行径也检点不了,否则哪有人会对老同学的太太动手动脚,此时瞧见他屋中伙计的目光,料得他有些误会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往顾盼宇身边靠了靠。
可是顾盼宇对这些毫不在意,进了门之后,就被中间台子四周的肆意叫嚷吸引了过去。
一个道:“姥姥的,别瞎瞪眼,再输就剩大裤衩!快掷骰子!”
另一个笑嚷:“长,七八不要九!”
庄家扯着公鸭嗓子叫道:“七对门,八到底,九自手,十过!升,长,开……”
有骂的、有笑的、有叫的、有跳的,倒是热闹非凡,沸反盈天。
顾盼宇想探头过去,丁弭力拉住他道:“嗳,先进小屋喝杯茶,急什么。”
说着,摊手作请,引着顾盼宇和方锦如二人走向南墙角,沿路旁坐的些帮闲篾片都站起来打招呼,走到墙根是个账桌,管账的老先生翘着两郎腿坐在里面,一旁有条小走廊,没几步就是里间小屋,就是丁弭力单独划出来的休息室,供他一人办公。
办公室很狭窄,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橱柜统统不缺,墙角处还有一张小床,显得本就拥挤的小屋更加逼仄,屋内满满当当,毫无美感。
顾盼宇只想着出去玩两把,丰盈丰盈自己的腰包,此时违心道:“丁少这地儿不错,你现在家成业就的,真是风光。”
“哈哈!”丁弭力笑道,“还可以吧,如今算不得家成,老婆都没有一个,要是有你娶的这样的太太,倒也不枉费我这番辛劳了。”
方锦如听得心中厌恶,顾盼宇却似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轻薄,反而笑道:“结婚有什么好?你也知道我家里,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是自己做不得主的,父母之命而已。”
丁弭力神色一滞,瞥了一眼方锦如,她仿若未闻,只在橱子前面望着里面摆放的林林总总的酒瓶,似乎旁边所说的只是他人的琐事。
丁弭力走到橱前,取出一瓶红葡萄酒,拿了三个高脚杯,眯眼笑道:“顾少自然和我们这样的人不同,大家主儿的风格,总是要高于旁人的。”
这言语中已是对他方才自傲的话流露不满,可顾盼宇居然一点也没听出他的话里有话,还在谦虚道:“哪里,哪里。”
方锦如心中哭笑不得,人家这丁弭力方才的话明明就是讥讽挖苦,顾盼宇却当作实实在在的称赞,也怪不得顾老爷不敢把家族事宜交给他,他居然这般天真单纯,莫说是人情世故的洞若观火,就连简单的善解人意都做不到。
丁弭力在杯中斟上葡萄酒,在屋内光下映得杯中如同鲜血一般,诱人心魄,他分发给二人,举杯示意,几人碰杯,自己喝了一小口。
方锦如明艳的朱唇触及那玻璃杯中紫红的芬芳,一瞬低眸,微微浅酌,那份绝美,更令人恍然愣神。
顾盼宇心中有事,仰头一饮而尽,继而忙道:“我得去试试手气。”
丁弭力本来只顾着侧目瞧着方锦如,听了顾盼宇这话,不由地笑出声来,踱步到门口唤了一句,一个篾片躬身而入,只等丁弭力下令。
“这位是顾少,好好伺候。”丁弭力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