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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转动起来,她捕捉到我的眼神,从那短暂的往事瞬间里迅速转向,微蹙着眉头,直视我。
“你给我的感觉就是,爱情和友情,就和你相隔咫尺,可是你得不到,你不愿意把墙敲掉,先毁灭,再看能不能拥有;你也不愿意绕道而行。所以你只能封闭自己在一个状态里,你给爱情下了定义,以你的标准去等待爱情撞上你。所以我担心的是,你会一直孤独下去。”
我低下头不愿意看她。我不愿意听到她这样说。似乎孤独是一个人爱情路线错误的表示。
“我没有做错什么。”我说。
“没有。你是没有。如果你那天答应了沈越,你就不是你了。你虽然不善于拒绝,但是你太固执。所以你会连同真正的爱一起拒绝。”
“可我真的不觉得我是爱他。”
“我认为他是爱你的。一个十九岁的孤儿,他比同龄人更知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没有办法的,爱情不是一个人需要的事情。”
我突然有点烦躁。我从她的手里把信拿过来。我想把它撕了。因为那些独白,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在信里重复着我对于他的看法,而这也许只能说明我其实是在乎这个人的。
“就在外公去世的那天,我看到他在我们家门口。我有种直觉,那天是一个告别的日子,所以我和他也不再会见面了。”
我左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一使劲,信就被撕开了。我顺着那个小口子,把信撕成两片、四片、八片。
我把碎片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最后扔进了垃圾桶。
晓桐看着我做这件事情。
“你可以多说些新的事情,你可以做上海的代言人,说给在海岛上的我听。你会发现还有很多新鲜的事情可以做。”
“你真的把我想成一个失恋的人了。你不用安慰我的呀。”我强装笑脸,看着她。她已经盘腿坐在床沿了。宽大的条纹衣裤是紫色、绿色和白色相间的,颜色并非很淡,但她却有种植物般的清新。像是在山的背面,一棵湿润的植物。我体会着她对我的好,以她迂回、婉转的方式,表达着对一个爱心萌动的傻丫头的关心。
《二十岁》第二章6(2)
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儿。
“当然有新鲜事情。我其实挺会上瘾的——比如去跳舞、换个形象,现在有个趋势,是我开始对电脑上瘾。你想玩儿吗?”
“不知道。”
“有一些游戏,不过男孩子玩儿得多。我用电脑打字、写论文、上网浏览。”
“还可以干什么?”
“很多很多!我知道有人聊天上瘾,想想也觉得无聊。还有,网上能看到很多国外的资料,还有即时录影呢。”
“什么叫即时录影?”
“比如说,有一个国外的网站,把一个摄像机对准一个鸟窝,大鸟生了蛋,开始孵化,镜头里可以看到所有的蛋,然后他们把这个图像传输到网上,你就可以每天去观察那些蛋,这两天,可能蛋里的小鸟就会出来了!我天天都在看,有时一天上去几次,他们还有文字说明,这几天特别提示网友说,要密切注意小鸟出生的情况。”
“有点儿意思。现在可以看吗?”
“可以啊。我今天还没有看呢!”我说着,便开了电脑。启动的过程中,晓桐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
这就是我和小姨第一次上网的目的:为了让她看到小鸟孵化。
上网之后,我们惊呼起来,一只湿漉漉的小鸟露出来,半个身体还在蛋壳里呢!那时的上网速度非常慢,等再一次刷屏的时候,小鸟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了。
我们都变得很开心。除了爱情的话题,果然还有更加新鲜的事情。一只小鸟只能出生一次,生命一次,死亡一次。每一个这样的过程都是新鲜的。
小姨看着我上网。晚饭后,又突然鼓动我去寻找国外的画家、博物馆等等资料,折腾了整个晚上。为了帮她寻找一些画家的网站,我进了一个英国大学社区的网站,里面有一个聊天室,我看了几分钟,发现里面的网民素质非常高,大段大段地在讨论什么,有的似乎还引用《圣经》,有一个还提到了达尔文。我好奇地翻译给小姨听,她说:“你也进去问问吧,随便问什么。”
我随便起了一个名字进去。心里着实有点忐忑不安。这是我第一次进聊天室。屏幕刷得很快,那些人“说话”的速度极快,我还来不及看仔细,就刷屏了。虽然开着空调,我还是紧张得出了汗。为了不在小姨面前出丑,我尽量装作老练地去招呼别人。
那是一个学术类型的聊天室,问了一下,差不多一半以上的人都是硕士和博士。他们用大学内部的电脑网络聊天,他们很惊讶我这么一个“中国小女孩”是怎么窜进去的。他们都对我很友好。网管每天会不定时地更换“聊天主题”,有时人们偏离了主题,网管还会立即把新出现的主题搬到网页最上面,醒目地标志出来。
直到半夜一点,妈妈敲门进来。她发出命令,让我们都去睡觉。
“晓桐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妈妈是这么说的。我和晓桐嘻嘻哈哈一笑。她搭着我的肩膀说,“明天继续!”
其实,小姨只在家里待了两个星期。
她陪外婆去了墓地、乡下,我觉得小姨并没有太多悲哀。我想问她,你是不是对外公没有感情?可是最终还是没有问。
小姨给外婆拍了很多照片,用很普通的家用傻瓜照相机拍的,她跟在外婆身后、围绕着她,拍她叠衣服、摇扇子、浇花草、走楼梯,还有在外公的墓碑前的背影。透过小姨的镜头,外婆的皱纹和眼泪、笑容和幸福都被放大了。
不陪外婆的时候,她就玩儿电脑,每天泡了酽酽的冻顶乌龙,等我回家一起聊天。
她和这个城市迅速地默契起来,她好奇地看着时髦的女孩子,喜欢她们穿衣服、涂眼影的方式,自己却光脚穿着一双白色的布鞋,鞋面上绣着几朵梅花。她说这是阿贵送给她的,因为她终于要回一次家了。在我陪她逛街的时候,我请她吃冰淇淋,而她在满街的霓虹、一间接着一间的时髦小店中间,轻松自如地巡视着。她的眼神中,没有蔑视、没有新奇、没有渴望、也没有拒绝。走到电影院,她总是想进去。那时候放的大片,似乎是《真实的谎言》。
我还陪她逛了很多家具店。那时,中式的复古家具重新流行起来,只有在一些古董商店、华侨商店里有很多好的款式。我陪她去逛的时候,非常不自在,那些店面里的售货小姐,要么非常热情,汇报着每一件东西的标价,要么就非常势利地看着我们,似乎知道我们根本不会买,所以根本不愿意答理我们。我不习惯那种眼神,也不习惯走在那种有钱人去的商店。可是我惊讶的是,小姨却能泰然处之。于是我也不敢表露出羡慕、渴望或者怯场之类的表情。
我们一起注册了163的E…Mail账号,一起学会了用ICQ聊天——这也是英国博士们教的。我的第一批ICQ网友,是四个英国人、一个美国人。后来,大约五六年后,我还和其中的一个英国人见了一面,在北京。想来,网络真是奇异的缘分制造机器。
两个星期之后,小姨和全家人告别。外婆非常难过。小姨答应她每一个月都至少打一个电话回家,外婆这才放她走。外婆说:“以前你走我还想得通,老头子倔你也倔,可是现在还要去那么一个孤零零的小岛,我真是想也想不通。”
我和小姨拥抱告别,她按着我的脑袋在她的肩头,我说:“我们是写信还是发E…mail?”
《二十岁》第二章6(3)
“随便你。我跟着你。”
她从手腕上退下那只正方形的手镯,是拿两片红珊瑚串起来的。在手腕内侧用黑绳子扣死就行了。她把手镯戴在我的左手上。
她这一走,又是几个月没有消息。
《二十岁》第二章7(1)
二十岁的11月份。
记不清是哪一天了。记不清是什么心情了。也记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了。我在那个英国大学的聊天室里,遇到了一个中国人。那天,聊天的主题是“天使和魔鬼”。他们从神学、印度佛教、心理学乃至女巫历史等等不同的角度去讨论,我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很多单词都不认识,只是看他们一会儿一本正经、一会儿又乱开玩笑,其间偶尔还去别的网站瞄几眼。
Serein的出现引起了一个高潮。我因此注意到他。当时,我不知道是“他”还是“她”。在那个聊天室里,人们根本不说自己的性别,不像别的国外聊天室,一张口就是介绍自己的年龄、性别乃至三围、眼睛和头发的颜色。
人们都说:“好久不见,你最近在忙什么。”
Serein和众人亲切招呼之后,说:“我去南方的森林了。”
有人问:“哪里的南方?澳洲还是东南亚?”
Serein说:“没有出国。就是在中国的南方。在福建。”
我眼睛顿时一亮。
渐渐的,人们开始对中国文化中的神鬼感兴趣了。一个人问Serein:“在中国,有天使这样的说法吗?”
Serein回答:“没有。有神、有鬼、有魔、有仙、有灵……可是中国人的词典里,‘天使’是一个外来语。”
有人说:“噢!多么可惜,你们在一个没有天使的地方。”
Serein对答:“我们有仙。”
话题逐渐转入儒家和道家。那些英国人真是懂得很多。而我关注的,是Serein说了些什么。因为我们同是中国人。
当Serein发表了一大通关于“灵怪”和“天使”的区别之后,他突然说他要下线了,他说他要赶着回一个电话。我赶忙进入聊天室,我用英文招呼他。我说:“你有ICQ吗?”
他打了几个数字。
过了半分钟,他的名字就显示在我的ICQ名单上了。他果然立即下线了。我们甚至还没有说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