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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临才松开墨兰的手,这次,那早已失去支撑的柔荑素手倏然垂落,恐惧瞬时犹如万马奔腾踩在福临身上,恣肆无忌践踏他仅存的希望。栗缩犹豫,复再次拿起墨兰的手,一次又一次,无论多少次拿起,墨兰的手就掉落多少次。
希望被无情一脚一脚踏灭,绝望漫天盖地席卷过来,完全淹没了福临。福临恣红的双目牢牢锁住怀里的墨兰,墨兰脸上的安详愈发加剧他绝望的情绪,他的身心被毫不留情狠狠撕裂,内心深处的痛苦再难负荷,一股怒气汹汹的火焰疾速冲行而上,从他喉咙中爆开喷薄而出,
“不···不···”
“不要离开我,墨兰,求求你!”
“不要丢下我,没有你,我一天都不想活下去。”
“醒过来,墨兰,求你了!”
“求你,墨兰,快醒过来!”
***
从墨兰昏迷中被送回宫,太医院上至院使,接至皇太后的专属太医雷鸣德,都曾来过承乾宫亲自给皇贵妃诊脉,结论都是回天乏术,也就是三两天的坚持。
送墨兰回宫后的福临,每日正常上朝,肃颜听政,但是大殿上躬身俯首的大臣们他早已是视而不见,接二连三出列的奏言他也是充耳不闻,就连慈宁宫他也未曾去过,向自己的皇额娘问安关怀已是微不足道。
回宫后的这些天,福临几乎不与他人说话,每天上朝前,他会叮嘱菱香,“皇贵妃醒来,就赶紧叫小碌子过来禀告朕,定要好言宽慰皇贵妃,朕没有懈怠朝政,让她放心。”
临听政前,他又会叮嘱吴良辅,“随时给朕仔细留意,承乾宫有消息就立刻上禀,皇贵妃一醒过来,朕就要过去。”
余下的时间余下的话,他通通留给墨兰,没日没夜守在墨兰床前,他总有说不完的话要对墨兰讲,从前发生的过往,日后规划的将来,他就是废寝忘食地盼着,盼着墨兰醒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除了福临一人盲目憧憬,他周围所有人都是严阵以待,特别是索玛姑姑奉太后命过来承乾宫探望皇贵妃,再看到憔悴不堪的皇上,回去愁眉泪眼一番详细回禀,太后当时就听傻了眼。
常说知子莫若母,可太后何曾真正走进儿子的心,无论是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她都能顶风踩浪咬牙挺过来,唯独自己的皇帝儿子,她就是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翌日凌晨,整夜未眠的太后火速召见索尼、鳌拜,严令皇上的御前侍卫,无论皇上去到哪儿,都要寸步不离守着皇上,跟进后宫,守在承乾宫门前,时刻警觉。到了这种时候,即便打破侍卫不得踏进后宫半步的禁令也在所不计。
接着太后又叫来仍然挂名内监总管的任在,下令他马上挑选一些身形粗壮的太监侯在承乾宫,随时听命。
该下的命令该做的准备,太后能想到的她都尽可能吩咐下去,她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屈尊亲临承乾宫劝慰儿子,儿子也会对她置之不理。为今之计,她只能调动一切可用的外力来阻止儿子发疯,没错,这一回,儿子会发疯的,她的心一直都是哆哆嗦嗦,她知道,福临一定会不顾一切发疯的。
***
福临凄厉的嚎啕哭喊,饶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都要忍不住潸然落泪。跪趴在床尾地上的菱香早已是泣不可抑,猫腰门口探头探脑的吴良辅也是抽抽搭搭哭着,他几次想要走进去把福临搀扶过来,可对福临性子了如指掌的他,这一刻,他真没这个胆子。
闻讯赶来的索尼身后跟着一队御前侍卫,五六名体格壮实的太监也跟着任在侯在院里。索尼叫出吴良辅,叫他往皇上跟前说声话劝慰皇上,如此声嘶力竭的恸哭必然伤及龙体,同时任在把这几名太监带进去,软硬兼施把皇上搀扶出来,御前侍卫还是暂时先留在屋外,就这样闯进皇贵妃的寝屋总还是有失体统。
吴良辅惊慌万状,索尼跟前不敢摇头,却是把身子定住不转身往屋里去。听着屋里皇上的哀喊,索尼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吴良辅的衣领大力把他往屋里推去,打了个踉跄,稳住身回头看向索尼,就见索尼手掌比作一把刀往脖子砍去,吴良辅脸上变色,只得硬着头皮回身进去。
吴良辅这边诚惶诚恐往福临身边一步一步靠近时,任在也带着人先进厅堂,慢慢靠近皇贵妃寝屋门口。
“皇——上,”颤悠悠的声音从吴良辅口中喊出,“皇贵妃,她,”去到福临身后,小心翼翼措辞,“皇——贵妃,已经,宾…天,请皇上您务必,节哀,顺变,保…重,龙…体。”
磕磕绊绊终于说完,吴良辅吐口气,可福临仍旧哭声连连,完全不加理会。吴良辅思觉怕是福临没听见,往前凑近些,又再断断续续重复方才那番劝说。
没曾想收效显著,福临立刻止住哭声,低着头目不转睛看着怀里的墨兰,吴良辅好似得了底气,声调还是恳求,只是这回的表达连贯而出,一点不带磕巴。
福临慢慢把怀里的墨兰放下,吴良辅脸上立刻浮升笑意,福临站起腾地回身,那哭红的双眼爆裂出怒气冲天,吴良辅还未及变脸,福临挥手重重一耳光就把他打翻在地,激狂咆哮。
“该死的奴才,你活够了是不是?皇贵妃正在休息,谁允许你进来打搅,你说谁宾天呢?”
一脚狠狠踹在吴良辅身上,“朕割了你的烂舌头,看你还敢不敢再说一次‘宾天’二字?”
吴良辅疼作一团,捂脸不是,护身不能,忍着痛麻利爬来伏在地上,嘴里接连求饶。
劝说福临,吴良辅自然是再不敢,倒是福临自己口里却开始不断念叨“宾天”好几次。
返身回到床边,福临把墨兰的头规规整整摆正枕头上,又拉起墨兰的双手一左一右贴在自己的脸上,墨兰的手还是细腻润泽,只不过已没了温度,却像是冰冰凉凉的晶玉,清寒渗进福临的皮肤。
福临眼中再次噙满泪水,“朕知道你怕冷,这就给你盖好被子,可不能再着凉。”
放下墨兰的双手,特意交覆在墨兰腹部,拉过被子盖至墨兰双肩,还特意把被角掖严实,生怕透进一丝凉气。
福临的手指轻柔缓慢抚拭着墨兰脸上的泪痕,其实全都是他自己抱着墨兰痛哭时沾到墨兰脸上,也不知是何缘故,墨兰光洁柔滑的肌肤在福临手指抚拭后愈显冰清玉净。
快速眨眼,把迷住视线的泪水挤出眼眶,福临的手指划向墨兰的乌亮青丝,轻巧仔细地拨弄梳理。
泪眼恋恋不舍,指尖轻缓拂掠墨兰的双唇,“傻瓜,瞧瞧你,睡得倒是安稳如常,谁允许你私自决定把心给朕留下,你难道不知,朕的心从来就在你身上,从未离开过吗?”
福临徐徐起身,倏地从腰际拿出随身佩带的匕首,又是无法拦阻的洪流从他眼眶奔涌而出,“你把朕的心都带走了,你的心还留下来作甚?到头来,两颗心还是阴阳相隔,不得相伴。”
握紧白玉雕花嵌宝石刀柄,抽离镶宝石金鞘,寒光四射的锋利灼灼耀眼,“墨兰,朕这就去陪你,朕要和你在一起,朕要和你永不分离。”
旋即,福临便是高举匕首直直往自己心窝刺去。
听到皇上的怒吼、吴良辅的惨呼,任在贴紧门不敢动弹,后皇上没了声音,任在赶紧探头进去,先见上菱香,再是吴良辅,都伏在地上,一人低泣,一人请罪。目及皇上,却见皇上面向皇贵妃,喃喃自语,忽地皇上起身,一晃眼好似皇上拿出什么,任在急忙踏进屋,奴才们也赶紧跟上。
双目牢牢盯紧皇上,任在快步靠近,当看清楚皇上高举匕首刺向他自己心房时,任在倒吸一口凉气,不及多想,他飞扑过去,抱住皇上,正好胳膊挡在皇上心房处,刃尖猛力刺下,正中任在胳膊。
福临本欲决心而去,谁知跑出这几名奴才拦住他追赶墨兰的去路,一瞬间,福临好似一条困斗牢笼的火龙,疯狂的怒吼,疯狂的怒焰,疯狂的怒撞。
毫不在意任在的受伤,福临拔出匕首,再次刺向自己的腹部,舍身护主的奴才们接连抱过来,这一刺又是刺到一名太监的手背,还有一名太监趁机握住他抓紧匕首的手腕,可就是拧不过他夺不下匕首。
奴才们虽抱住福临,却不敢发狠,怕伤及福临,而一心求死的福临犹如爆发的火山拥有前所未有的无穷火力,疯魔一般的狂暴居然挣脱踢开两名太监,其中就包括那名抢他匕首的太监。
福临第三次举起匕首转向自己喉咙,决绝了结自己已变得势不可挡。
终于,心急如焚的索尼再顾不上体统,带上侍卫们直径撞进屋来。眼前的一幕吓得索尼魂飞魄散,一群人奋不顾身冲上去,夺的夺匕首,抱的抱福临,真是里三层外三层恨不得把福临的每一根头发都牢牢控制住。
***
风和日丽的日子,灿黄嫣红的御花园,忧心忡忡的婉晴却无心停留,放眼赏悦。自从姐姐在澄心园昏迷被送回宫后,就再没醒来,每日她都会过去承乾宫看望,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姐姐能再次苏醒过来,即便太医们都已摇头叹息,可好歹能和姐姐再说上一句话也是难能可贵。
脚步匆匆过御花园,步上通往东六宫的长道,马上就是转进承乾宫的过道,谁知前方通向乾清宫的一道门忽然打开,内大臣鳌拜领头跑出一队御前侍卫。
婉晴停下脚步,呆愣住,不可思议,除了那些个不是男人的太监,后宫何曾出现过男人的身影,倒是气喘吁吁一直在后小跑追赶的芸朵逮到机会停下喘了口气。
鳌拜带着这队御前侍卫急急忙忙从婉晴跟前跑过去,慌慌速速的样子谁也没把婉晴看在眼里,倒是眼尖的婉晴一眼就瞧见紧跟在鳌拜身后面色紧张的达礼。
侍卫们闯进后宫已是闻所未闻,而且还直接就往承乾宫冲去,婉晴再不及多想,拔腿快速跟在侍卫们后面一前一后进入承乾宫。
才绕过影壁,行到梨树下,就见得吴良辅一瘸一拐来到承乾宫殿前月台,摸了摸脸颊,又动了动上下唇,站直身体,这才扯开尖嗓,放声大喊,“皇贵妃宾——天!”
吴良辅这一声喊出,承乾宫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