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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荷苍白着脸,显然惊魂未定:“奴婢也不知道……一清早去到少爷房里、就看见银儿裸着身子死在床上,手脚血脉被割破,满床是血——苏摩少爷已经起了,在内堂沐浴,洗下满桶血水来。吓得奴婢掉头就跑了。”
“怎么……怎么这样?”如意夫人也听得呆了,“难道说、难道说……”
“的确是我杀的。”还不等采荷回答,忽然雅座珠帘掀起,一个声音漠然回答。
“苏摩少爷?”如意夫人意外地看见傀儡师走进来,木无表情地回答着话。她连忙挥手让采荷退下,放下帘子,上去迎了他进来,恭谨地道:“如何自己过来?少爷眼睛看不见,万一——”
“我看得见。”苏摩打断她的话,径自走进来,挑了个位置坐下。
“你、你看得见了?”如意夫人眼睛闪出了亮光,过去看着他的双眸,惊喜交集,“少爷小时候就失明,两百年了……如今真的能看见了?!”
“眼睛还是看不见的。”苏摩淡淡笑笑,深碧色的眸子黯淡无光,“但是我学会了不用眼睛看东西。”
如意夫人看着眼前的人,眼里满是喜悦:“恭喜少爷!少爷一回来、我们鲛人真的有望解脱了啊!”
“但是我自己永远不能解脱了。”忽然间,傀儡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眉目间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混合着种种自厌、自弃和傲慢,有些烦躁地将脸埋入掌中,对如意夫人道,“如姨,我完了……我彻底完了。”
“少爷,怎么了?”如意夫人吃了一惊,连忙问,“就为银儿的事么?一个小小丫头少爷不必放在心上,她服侍得不好就该死,少爷不用为此烦恼啊。”
“不,她服侍得很好。”苏摩笑了笑,抬起脸来,声音忽然变得很怪异,眼色恍惚,“很媚,脸很漂亮,身子也温暖……我很满意。如姨,你有没有觉得冷过……我们鲛人的血都是冷的吧,和鱼一样……但是为什么我常常觉得很冷呢?这些年来不抱着女人、晚上我就睡不着。”
“……”如意夫人听到他那样恍惚的话,不知如何回答,只看着年轻的傀儡师睁着空茫的眼睛,摆弄怀里的那个小偶人——偶人的手上也沾了血。见她注意到了自己,小偶人忽然睁开了眼睛,诡异地咧嘴笑了笑。
“天!”如意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上杯子啪的摔得粉碎,直直瞪着苏摩怀中的偶人,脱口惊呼,“它、它怎么在笑!它、它怎么和当年的苏诺少爷一摸一样!”
“阿诺总是很烦。我让它活过来之后、它就变得很烦……”苏摩毫不惊讶,漠然回答,狠狠转过手捏合了偶人的嘴巴,眉间却是有刻骨的厌恶,“总是不停对我说话,总是想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上次它要非礼那个东巴女孩,这次,它又杀了银儿……我说抱着她我已经能暖和了,它却非要说人血才够暖……”
如意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担忧地看着面前一直自言自语的苏摩,有些口吃地:“你说、你说什么?——你说,苏诺少爷活了回来么?他、他不是不到一岁的时候就死了么?”
“他是死了……一生下来就被那些空桑人拿去当作猫狗玩,很快就弄死了。”傀儡师抚摸着小偶人的秀发,喃喃道,那个小偶人面貌栩栩如生,和苏摩仿佛孪生兄弟,精巧得纤毫毕现,“我不要他被埋到土里腐烂掉。我就把阿诺做成了傀儡……我切断它的关节、用提线串着,让它动起来,像活着一样,到哪里都带着它……”
“天啊……苏摩少爷。”如意夫人看到苏摩的神色,心底寒冷起来,低低惊呼。
苏摩嘴角忽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后来我去了中州、学会了操纵死尸,阿诺就真的能自己动了……可是它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不听话……不是好孩子。它太喜欢杀人了,一闻到血的味道就兴奋得不听我控制……它快要脱离我了、怎么办啊。”
“苏摩少爷。”如意夫人低低唤,想把眼前年轻人的神智从崩溃边缘拉回来,“苏摩少爷!”
傀儡师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了,眼神空茫,忽然间重新用手埋住了脸,浑身颤抖:“如姨,我完了!我没得救了。”
“苏摩少爷,别这样,不会有事的。”虽然暗自担心对方的精神状况,然而如意夫人依然柔声安慰着少主人,“你是我们所有鲛人的希望……要振作一点,相信自己什么都能行。很快复国军左权使他们就要来看你了,你可不能这样说话。”
“复国军?”傀儡师怔了怔,喃喃自语,“复国,复国……是的,海国。但是,为什么非要我不可呢?为什么要我复国?我不干了。”
如意夫人震惊地看着语无伦次的苏摩:“苏摩少爷,你是海皇的后裔呀!也是我们鲛人的英雄,大家都盼着你回来——百年来,你不是也为此一直修炼着的么?”
“为这个么?”有些恍惚地,傀儡师回答,忽然间从掌中抬起脸来,大笑,“英雄?可笑……为什么?难道因为我逼着那个空桑人的太子妃跳了楼?你们以为那就是我们鲛人的胜利么?”
如意夫人完全不能理解地看着面前的人自言自语自笑,担忧之色更深。忽然间苏摩不笑了,俯过身来,仿佛透露什么重大秘密似的、在耳侧诡异的低声道:“告诉你,如姨……其实我们输了。”
看到对方不解的神色,苏摩再度大笑起来,怀中的偶人再次随着他裂开了嘴巴,一起笑得诡异。苏摩抬手,指指自己:“还不明白么?如姨,你看看如今的我、真的还不明白么?”
“苏摩少爷!”恍然明白了,如意夫人脸色雪白,不知道说什么好、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抬头看着那张容色绝代的脸,然而美妇眼神却是绝望的,“怎么会这样!……苏摩少爷。那、那怎么办好啊……”
“如姨,我是没得救了……”苏摩微微苦笑起来,眼睛茫然地望着远方——从秘密雅座的窗口对外看出去,还可以看到天地尽头伫立的白塔。
静静看着,终于,仿佛心里平静了一些,傀儡师提起引线,让偶人站到了茶几上,摆出了一个姿势。许久,淡淡道:“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这个脑子只怕也快要到极限了,经常不受控制地胡言乱语。如姨,你莫要当真。”
顿了顿,看到如意夫人那张苍白的脸,苏摩抬手扶起了她,笑了笑:“复国军的使者什么时候来?是不是该准备一下了?”
“那么少爷你……”诧异于对方片刻间的反常平静,如意夫人反而怔了怔。
轻轻动着十指,让桌上的偶人做出各种姿势来,傀儡师淡淡道:“我没事……我还会有什么事呢?”
※※※
怀着担忧莫名的心情、如意夫人走出了秘座,迎面遇上了前来禀报的总管。
“刚刚已经派人出去抓那个珠宝商人了,”总管晃动着肥胖的身体,满身金光,“如果那老婆子的秘报没错、这回可是头大大的肥羊啊,夫人!”
“给了那个老婆子多少?”如意夫人点点头,问。
“一万铢。”总管搓着手,拿出一支瑶草,“包括这个在内。”
“唔……就让她美一阵子吧。”如意夫人接过瑶草,只是放在鼻下一嗅便辩明了真假,冷笑,“等抓到肥羊让他吐出了钱,再撕票、把尸体扔到那个老婆子家去,跟官府说那家人谋财害命——那一万铢钱就是证据。”
“哦,官府那边……”总管听得吩咐,并不意外,只是问了一句。
“官府那边我会去疏通的。”如意夫人笑了笑,挥挥绢子,“这点事我还摆不平?”
总管也笑了,弯腰领命:“是是,夫人的面子、全国上下官衙谁不卖?属下这就去准备。”
“慢着,”如意夫人却叫住了他,“这事不急——镜湖来的贵客还没到吗?”
总管搓着手,仿佛手上总是没洗干净,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还没到——奇怪了,属下一早派了人去城外候着,可水路和陆路都不见来。”
“奇怪……左权使怎么会失约。”如意夫人脸色微微一变,秀眉蹙了一下,将绢子在手指上绞,“你再派人往城外远点的地方看看——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是。”总管领命转身,然而就在那个时候,如意夫人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脸色大变,几步奔到了窗前,探出头往天上看。这时总管也注意到了风里那一缕犹如利箭呼啸般的声音,脸色同样变了,扑上去一看,脱口而出:“这是、这是……风隼?!”
湛蓝的天宇下,白塔伫立在天尽头,一队巨大的黑翼掠过桃源郡上空,木质的机械飞鸟滑翔着,在半空里盘旋,发出尖利的呼啸。
“他们出动了风隼……他们出动了风隼!”如意夫人脸色苍白下去,手绢陡然被生生扯裂,“是知道少主要回来了吗?知道今天复国军要来?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谁?谁告诉他们的?我们鲛人里面……我们鲛人里面有叛徒吗?!”
“夫人,事情未必这么糟糕。”总管搓手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肥胖的脸上肉一跳一跳,“说不定他们并不是为此而来——不然为什么不直扑赌坊?”
“哦……”如意夫人怔了怔,看着在桃源郡上空盘旋不落的风隼,神色稍微定了定。
“风隼,是来找空桑帝王之血的。”忽然间,秘座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苏摩挑开了帘子,站在那里,淡淡回答,“沧流帝国怕的是帝王之血,目下并不太重视我们鲛人。”
“帝王之血?”如意夫人看着走出来的傀儡师,脱口惊呼,“难道、难道是——”
苏摩点了点头,听着风里的呼啸,淡淡道:“第一个封印被解开了。”
如意夫人和总管猛然惊住。
※※※
“那么说来,六星汇聚、无色城已经迎入了第一个封印中‘王的右手’?”回到雅座,听完了幕士塔格雪峰和天阙上发生的事情,如意夫人惊诧,“那么,外头的风隼为何还在桃源郡停留?”
“他们应该是在找‘皇天’的持有者。”苏摩喝了一口酒,听着外面隐约的风声,笑了一下,“沧流帝国怕了吧?那个人既然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