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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发现自己仿佛也被曲声困住了,想要站起来、却无法动弹——他迅速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透明的石头放到怀里,然后把背篓里的干草含了一片在舌底。
那几个人影走近了。然而,那几个人走路的姿态很奇怪,仿佛梦游一般,无声无息。
走得近了,火光映出惨白的脸,那个瞬间、年轻人脱口惊呼了一声——回来的、居然是方才那几个逃入密林的乱兵!
那几个人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双手直直下垂,晃晃当当,宛如梦游;然而诡异的是、他们几个人的眼神却是完全清醒的,充满了恐惧和狂乱,四处乱转,几乎要凸出眼眶来。然而,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他们身不由己地向着火堆慢慢走过来。
很诡异的情况。然而,让年轻人惊呼的,却是那群乱兵背后出现的人——
一名美丽的女子,披散着及腰的长发,悠然地吹着一枝短笛,步出散发着寒气的暗夜密林,手腕上的铃铛在月下发出细碎清响。她的坐骑、赫然是一只吊睛白虎。
——然而,月下细细一看,她月白色的裙子到了膝间就飘荡开来,竟是没有脚!
鬼姬吹着笛子悠然而来,仿佛驱赶羔羊的牧羊人。然而,在那样的笛声里,那几个乱军士兵仿佛被操纵一样、从密林深处晃晃当当地回到了出逃的地方,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火堆边不能动弹。
那名潦倒的中年人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只能恐惧地看着那个女子出现。然而,他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坠入沉睡;旁边树丛里那一对人也悄无声息,显然被同样控制住了。
唯独年轻人还清醒地开着眼睛,看着那个美丽的骑着白虎的女子走过来。舌底的草药渐渐生效,他感觉手脚已经能再度活动,然而看到女子走近,他不但没有反身逃走,反而猛然跪下,合掌祈祷:“拜见鬼姬,求仙子开天阙之门!”
“嗯?”显然没有料到这里居然有人还能动、能开口,白虎上的少女诧异地放下了笛子,看过来,打量着火旁这个外表狼狈的年轻人,“你为什么不逃?”
“云荒三位女仙之一的魅婀,虽然号称鬼姬,但是却根本不像世间讹传那样杀人如麻。”只穿着夹衣的年轻人在半夜的寒气里瑟瑟发抖,语声却是镇定的,“天阙多恶禽猛兽,若无女仙管束,大约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如今由中州遗民组成的泽之国又从何而来?”
“嘻……”有些意外地、鬼姬掩口笑了起来,腕上银铃轻响,“你倒知道得多——居然没有被我的魅音惑住心神。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慕容修,”年轻人将舌底压着的干草叶子吐出,“奉家族之命,前往云荒贾货。”
“哦?苦艾?”看到他手心的那片叶子,鬼姬有些惊讶,“你还带了一篓子?是准备去卖的么?你是中州来的珠宝商人?你怎么知道将普通的苦艾从中州带来、一过天阙就能卖出比黄金还贵的价格?……”
“在下姓慕容。”年轻人轻轻重复了一句,手心捏了一把汗,希望这个提醒能让鬼姬记起来——否则,他便是要命丧此地了。
“哦,你姓慕容!”问了一连串,鬼姬忽然明白过来了,掩口笑:“我记性可真差——二十年前的事情都忘光了。呀呀,你长得一点都不像红珊呢……你父亲和母亲还好吧?”
慕容修舒了口气,抬起手来,用力在脸上揉了揉,粉末一样的东西簌簌而落,因为长途跋涉而邋遢肮脏的脸马上就有了奇异的变化,宛如明珠除去了尘垢,光彩照人,竟是出人意表的俊美。
他低下头去,默然道:“家父去年去世了……在下继承了慕容家,所以来云荒……”
“哦,我明白了。”鬼姬抬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们慕容家一直号称中州三大豪门之一,世人一定很纳闷你们哪来的财富吧?——慕容真那个孩子说:慕容家一直世代秘传有去往云荒的地图,每位男丁继承家族之前,都要被千里迢迢派往云荒贩卖苦艾,换取明珠和连城之璧,一次之获利便可支持一世。”
“是的。”慕容修穿着夹衣,在半夜寒气中打了一个哆嗦,“这也是考验——虽然我是长子,但是……但是一直被目为不祥人所生的孽种……如果这次不能顺利完成交易的话,那么太夫人更会有理由为难我们母子了。所以,求鬼姬您一定要放我过去!”
“不祥人……”鬼姬放下了短笛,叹了口气,“红珊在中州、日子一定很难过吧?”
不等慕容修对蓦然听到母亲的名字表示诧异,鬼姬在白虎背上俯下身来,细细看着他的脸庞,蓦然探过手来,压过了他的耳轮,看了看他的耳后,脱口:“啊?……果然还有鳃!你生下来的时候,一定吓坏了家里人吧?”
慕容修触电似地后仰,有些失态地躲开了鬼姬的手,面色苍白。
他已经不记得一岁以前自己的样子,但据太夫人恶毒的叱骂里说,他一生下来就是不祥难看的怪物——而母亲仿佛预先知道会生下一个怪胎,坚决拒绝让产婆进门,一个人在房中呻吟了一天一夜生下了他。
他一生下来,就是一个人身鱼尾、满身薄薄鳞片、耳后有鳃的怪物。
然而,虽然母亲极力保护,却终究无法长久掩饰,满月酒那一天,被抱出去见人的婴儿不小心将襁褓踢散,露出的鱼尾吓倒了家里所有人——“天!是妖怪啊……是那个云荒带回来的不祥女人生下的妖怪!”
从此后,除了父亲以外,家族所有的亲人都不再是亲人。即使后来他变成了和身边所有的人一摸一样,他们始终不能消除对他异类般的敌视和厌恶。
“慕容真那个孩子太倔了……当初他本来就不该执意带红珊走。”二十年的时间仿佛只是一弹指,天阙上的鬼姬依然这样称呼着他已经过世的父亲,叹气,“他以为鲛人在中州就能被如同普通人一样对待?鲛人的血脉是强势的、无论和谁结合,生下的后代即使因为不是纯血而丧失了特殊的能力,但一定还会保持鲛人的外貌……红珊她一开始可能还不相信这个铁律,抱了万一的指望吧?——你什么时候破身的?”
“破身?”慕容修怔了一下,莫名地看着鬼姬,俊秀的脸蓦然红了。
“呃……”猛然想起中州对于这个词的解释,鬼姬拿短笛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笑了,“哎呀,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分裂出和人一样的腿……‘破身’在云荒是专门指代这个的。”
顿了顿,看到年轻珠宝商脸红的样子,鬼姬笑起来了:“嘻,你脸红的样子很像二十年前的你父亲嘛。那孩子当年就是凭着这个可爱的表情拐跑了红珊——你不知道吧?你母亲当年在云荒大陆上是赫赫有名的美人……据说即使在以美貌著称的鲛人一族里、除了百年前的‘那个人’,没有人比红珊更美了。”
“啊?”慕容修张大了嘴巴,不明白相貌普通的母亲为何能得到如此盛赞。
“……。看来红珊还算聪明——到了中州就掩饰了自己的容貌吗?”鬼姬看到年轻人愕然的神色,便猜到了内情,叹气,喃喃自语,“不错,那样的容色落到了中州,哪里能过上太平日子啊,多半是被人目为褒妲一流的祸水……不过,鲛人有人类十倍的寿命,慕容真死后、可怜的红珊一定要寂寞很久了……”
“我、我三岁的时候,母亲给我破开了腿。”不明白骑着白虎的鬼姬在自语什么,慕容修红着脸,回答她的那个问题——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那样的剧痛,是他记事的开始。
“哦……很痛吧?可怜,红珊为了让你在中州的‘人’里好好长大,竟然能忍心自己动手为你‘破身’吗?”鬼姬继续叹气,叹得连座下的白虎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长长咕噜起来,吓得林中万物噤若寒蝉,“你可别恨你母亲,她也知道那样的痛苦,但是为了你好……”
慕容修抬起脸看着鬼姬,正色:“身为人子,如何会恨自己的父母?天理不容的。”
“啊……已经完全满脑子是中州人礼义廉耻了吗?”若有感慨的,鬼姬自语。然而抬头之间,看到年轻公子脸上的容色,鬼姬忽然看到了红珊的影子。忽然好奇心起,虽然知道会让对方尴尬、还是忍不住眨眨眼睛,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呃……那个……你什么时候变成男人的?几岁?”
没有料到女仙会有这样的问题,慕容修的脸更红,踟躇了半天:“我、我还是……”
“啊,不是说这个!”猛然明白自己几乎是在欺负这个有求于她的年轻人,鬼姬连忙挥挥短笛止住他,低下头去笑着问,“鲛人一生下来是没有性别的吧?长大后才会分出男女。你是鲛人和人的孩子,寿命应该以人来计算——”
“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是女孩吧?所以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啊!反之,如果第一个让你心动的是男的,那么现在你就是‘慕容小姐’而不是‘慕容公子’了——”坐在白虎上的鬼姬俯身过来,用笛子戳着他的胸口,笑谑着问这个腼腆的年轻人:“什么时候变身的?”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慕容修反而怔住了,长长舒了一口气——自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少年时自己身体发生变化后,他甚至羞于去问母亲原因何在——如今,居然在这里得到了答案。
“十三岁。”红着脸,俊秀的年轻人低下了头,回答。
“啊,这么小?”鬼姬几乎从虎背上跌下来,笑起来了,“你今年有没有成亲?”
“她是我小叔叔没过门的妻子。”低着头,慕容修回答了一句,脸色黯然,“是我叔母。”
“叔母又怎么了?”白衣少女居然毫不迟疑地反驳,短笛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如果你父亲和你一样循规蹈矩扭扭捏捏,哪里来的你呀?真是的,被中州人那一套三纲五常给弄得变木头了么?”
“……”慕容修低了头,显然从来没人这样劝过他,他迟疑了半晌,忽然笑了,抬起头来,脸红红的,“没用的啊……她很喜欢小叔叔呢。他们在一起很配的——所以,我想,我要努力为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