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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样子呢──说不定我们所倡导的一切和我们正在做的一切,真的要蔚然成风和要推到全世界去了。那个时候我们再在街上碰面,不管是在村中的池塘边或是在村西的粪堆旁,不管是在流水的床上或是在流血的打麦场,我们再也不会总是千篇一律地问:「你吃了吗?」而要众口一词地改为:「那个谜语你猜出来了吗?」如果把大家的思路和精力都引导到这条道上来,人的素质不一下就像我的三个阶段一样提高了吗──虽然你们一下子提不到第三个阶段但就事论事地能提高一个阶段也好嘛。我们不就可以和平共处、路不拾遗和夜不闭户了吗?我们甚至可以把头门上的门环和夜壶给撒下来了。故乡和世界朝这个方向发展就永远不会再走到歪路和斜路上去了。我和小麻子一千多年用流血和革命的手段,用埋人办人的手段没有达到的个人的和社会的目的,现在就用三个谜语和我们自身的实践给实现了。──但是社会和人的发展又是多么地曲折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呀,树欲静而风又是多么地不止呀。过去的妖孽现在又复活了,过去的精灵现在又出世了。破坏又来了。大树被连跟拔起了。不但我们一下又回到了黑暗中,大家也一块重新在黑夜里徘徊了。我们一下又回到歧路上和老路上去了。我们一下又还原成原来的我们了。辛辛苦苦努力了多少年,一下子又和没努力一样甚至还不如不努力呢。好不容易把石头推到山顶,现在「轰隆」一声又落到万丈深渊里去了。我现在的老丈母娘──当年的沈姓小寡妇,骑在一头小毛驴上,由她的改头换面的丈夫瞎鹿赶着脚,一摇一晃正朝着我们幸福的家走来了。就好象上一个世界小麻子成了新生的资产阶级沈姓小寡妇要去给她的儿子说媒和撮合一样──如果说那还算是一件好事的话,现在她可纯粹是搞破坏来了。她是一条毒蛇,她是一个猛兽,她是当年的瘟疫之源,她是现今一个专门破坏谜语的蜘蛛。──当然,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她也就是拯救和挽回我们故乡的慈母了。「慈母来了。」过去在历史上小麻子是怎么对待他母亲的?现在的麻脸姑娘在村西的土岗上一见到沈姓小寡妇的毛驴从天边和地平线上露出个头,她就在那里流着泪和摇着头地说:
「慈母来了。」
就好象她又遇到一个谜语一样在那里激动。看着「她」的肤浅、无知和莽撞,我对我们以前的幸福生活我在某种程度上对「她」还产生了几份真情当然大部时间我还是和「她」逢场作戏──在这场谜语的游戏中我永远是清醒和主动的呀──还产生了一种悲哀和羞愧呢。幸福的生活就要到头了。温柔的生活就要断档了。日复一日的清晨时光就要由此改变了。戏剧就要出现插入和换场了。艺术就要出现突变和转折了。我马上就又不是我「她」马上就又要不是「她」了。我们的理想生活和理想社会一下都要前功尽弃或者说过去的一段幸福时光等于白过了。我们又得重新开始又要和别人具有相同的起点了。我们知道,这个起点是多么地大众和庸俗呀。我们本想有一个超拔,我们的心本来不在这里,我们看似生活在故乡,但我们的心已经从所有方面超越了故乡,但是当我们日复一日埋着头──这时我们不埋别人我们开始埋自己的头──幸福生活的时候,鬼子来了。我们建设多年的大好河山就要从此沦落了。大好河山,将要沦为敌手。山河依旧,马上要物是人非。我们从此就要在心理的路程上家破人亡了。家还在吗?人还在吗?一切都还在。但一切都和原来不一样了。我们虽然还是面对面地在一起生活,我们虽然还是日日夜夜地没有分离,我们虽然还做出我们的心还是原来的心,我们的身还是原来的身,我们的日还原来的日,我们的夜还是原来的夜的样子,在夜里我们依旧幸福和折腾,我们虽然还在同床──虽然我看到还像喜雀一样在树枝上跳跃,但我们心里都明白,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这时我们的心是多么地悲凉呀。我们的脸上还和过去一样永远地面带笑容。但是我们和过去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已经变成了对面好象和过去一样相识但是我们已经是对面不相识了。过去我们共同的心不在这里,我的心不在这里的时候我也一块带着你,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无法带你了,我已经开始在远离故乡的同时,我的心也和你分离和远离了。现在我做出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游戏,我是为了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整体在顾全大局。这个时候我回首往事,我对过去的幸福生活也有了新的评价:自打我们在一起生活,我们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过去貌似幸福的好日子,无非是为了现在的分离和离去,只是为现在的貌似神离做一种铺垫罢了。以前无非是一种虚幻,现在才是一种真实。虚幻起来原来是那么地迷人,真实起来原来是这么地可怕。诗意总是存在于虚幻之中,现在却如冰冷的铁板。当我们沉醉在迷幻之中,我们是多么地想长醉不醒呀;当我们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可怕的日光又是多么地刺眼和让人感到可怕呀。昨晚敦敦实实和虎虎有生气的桌子,怎么现在看起来竟蒙上一层那么厚的灰尘呢?昨天看来那么活泼和引来动人和销魂场面的屋子,怎么现在看起来是那么地杂乱和充满着尿骚气呢?一夜的尿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泼呢?俊俏干净的小媳妇,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蓬头垢面的街头脏妞呢?温文尔雅的人儿,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处处自作聪明的厌妇呢?饭怎么还没有煮熟呢?你怎么坐在炕边在那里生气呢?一切都还等着我起床再做是吧?往事的沉渣,隔夜的酒嗝,是不是现在又要重新翻出来折腾起来让它在浑浊的空气里上下起伏一次呢?隔夜的已经发黑和发紫的剩饭,是不是重新热一下就当今天的早饭了呢?我们一下子就生活在沉渣和浑浊之中。我们一下就沉到了洞底和感到了暗无天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我不禁一遍又一遍地在那里问。但这一切在这个清晨还只是一个开头呢。我们要在一个清晨的时间里,把我们过去一生的沉渣和浑浊再搅动个遍,什么时候累瘫了什么时候算。瘫了累了你倒在床上昏昏大睡,睡梦里还在那里搅和呢;这个时候破碎肮脏的屋子和浑浊的沉渣都要我一一收拾──就好象让我来收拾一个破碎的河山似的。也许屋子和河山的表面是清洁的,但是这个时候我们的心之地是多么地脏乱呀。我和你生活在一个脏兮兮的便池里,这一点你清楚吗?但你尖尖的脑袋和浑身充满愤怒的身躯还在炕上窝着。──问题的复杂性还在于,当事情走到这种地步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委屈,你倒在那里感到一切都得不偿失,你现在是上当受骗,一切的浑浊和渣滓都是我给你带来的,如果当初你不在打麦场上遇到我,你会好得多──我倒在那里张口结舌。这个时候,我的眼中不知不觉就涌出了泪。这个世界是多么地让人无奈呀。怎么当初稍一大意,我就中了你的圈套呢?为什么非要把我和「她」拉在一起呢?这是谁的安排和谁的主张呢?谜语怎么就套住了我和「她」而不是别人呢?三月的夜晚,在故乡的郊区,我的温柔可体的姑娘,你现在在哪里呢?你的摇身一变,让我措手不及呢。这个脏兮兮的四口之家,何时才是一个头呢?……
就这样,我由过去一个对世界掌握主动和给人出谜语的人,一下子就成了三个人还不是一个人的奴隶──当然这不仅是在身体和生活的表面。蜘蛛高卧在我们家的房梁上。白天它们老夫妻俩倒是在梁上睡觉,在我为它们的女儿泼了尿盆,收拾着河山、沉渣和昨晚剩下的饭渣的时候;到了晚上它们的眼睛睁开了,睁大了,睁开和睁大之前还煞有介事和满足地打了一下哈欠。它们用前爪各自洗了一下自己的手脸,它们用后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该拉直的地方就拉直,该绑扎的地方就绑扎,接着它们就要吃晚饭和宵夜了。吃过晚饭和宵夜它们又躺在梁上休息片刻,伸伸手,伸伸腰,沈姓小寡妇推了瞎鹿一把,瞎鹿胳肢了沈姓小寡妇一下,孤老俩临战之前还在那里轻松地逗着玩呢,两个人还在那里相互问「你昨晚做梦了吗?」「做的什么梦?」就好象两个熟练的电工在上高压线杆之前随便和自信地聊天一样。边聊还边往身上系高压安全带呢。聊着聊着,一切都准备好了。或者像两个故乡外的生灵,相聚到长江的轮船上。正好是两个人一间的房间,正好你们的房间就在客房的顶头,你们只是路过别人的门前而别人却不能到你们的门前。轮船在江中缓缓地行走,夕阳西下,岸上已经起了炊烟,你可以听到岸上的狗叫,你可以看到岸上的孩子就像你小时候的小弟一样在甩着袖子奔跑。你们把饭摆在了你们的门口,就像一对农村夫妇把饭摆在了自己家门前一样。你们把一包东西一下就扔到了江里,你一口气就喝下了一瓶啤酒。这个时候你说: 「我还想抽支烟。」
那个温柔的人说: 「你想抽就抽。」
当然,江轮开了一夜,你们都到了目的地,该分手了。轮船永不再有和长江永不再流。当你们分离多年之后,突然有一天你想起往事,你喃喃地说: 「一日胜过百年。」
现在你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对和谐愉快还没分离和到达目的地的蜘蛛。但梁上和江上唯一的不同和让你感到可气的是,江上只有一夜,但是梁上却日日是江上。江上的一日胜过百年,现在的一日却长过百年。江上是穷人常年不吃的一顿盛宴,梁上却是富人吃也吃不完的堆在家里的地瓜干。胜似闲庭信步,这就是它们的日常生活。在每天夜晚开始的时候,它们都在用自己的双爪和渐渐露出和翻开的肚脐眼这样告诉我们。接着,在渐渐暗下来的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