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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昭一脸无所谓,道:“某是奉大王之令,褒奖李五郎来的。”
李衎面色一冷,沉声道:“却不知并帅欲如何褒奖?”
李嗣昭眼皮一翻:“关你什么事,又不是褒奖你。”他原本心中对李曜的印象就是从李存孝那里得来的,听的基本都是好话,刚才李曜的表现也很让他满意,因此李衎和李暄、李晡父子三人对李曜这般刁难,就让李嗣昭这种直爽之人颇为不快。他自小在军中长大,能有如今地位,全凭本事而来,对于什么嫡庶却很是不屑的。这李暄、李晡兄弟的确中了毒不假,可李曜明明正在一步步问明事情真相,那父子三人却就都跳了出来破坏,明显欺负李曜是庶子没有地位,对此,只讲本事大小的李嗣昭自然看不惯。
李衎也知道李嗣昭不好得罪,王秦是太原王氏出身,做事需要讲个文人脸面,轻易不会撕破脸皮,李嗣昭这种领军将领就不好说了。因此,他被顶了这么一句,也没对李嗣昭如何,反而把火气撒到李曜头上,对着李曜冷笑道:“李五郎果然有本事,果然天予之才,不过是走了一趟潞州,便跟太原王氏和节帅府都搭上了关系。看来我代州李家这庙太小,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李曜,今日之事,事在确凿,你便是再如何狡辩,某亦不会相信!如今你投毒二兄,忤逆父尊,某自今日起,便没有你这个儿子了!”
李曜面色一变,周围人也都吃了一惊,谁也料不到李衎竟然会如此武断,谁也料不到他会如此狠心,这么轻易地就将李曜逐出家门!
“阿郎!郎君他……”赵颖儿一直恪守本分没有说话,这时候却再也忍不住出来要为李曜分辨了。
“颖儿不必说了!”李曜却猛一摆手,止住她的话头,面色冰寒,一字一顿,问:“此话当真?”
李衎冷冷地看他一眼,哼了一声,根本懒得搭腔。李晡紧张之极,筹划许久,又吃了这么大的苦头,简直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终于算是达成所愿了!
李暄微微有些犹疑,不过也马上放心下来,心道:“不管耶耶是为何忽然这般武断,但这个结果却是对我有利的,他这话说出了口来,便再无转圜,如此总算是我的谋划建了功,何必再管那些?”
李曜见李衎不答,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既然如此,某无话可说。”忽然转头朝李嗣昭走过去,冲他道:“将军可否借刀一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王笉忙道:“正阳兄切勿一时激愤……”
李曜摆手打断:“某清醒得很。”然后直视李嗣昭。
李嗣昭却根本毫不顾忌,哈哈一笑,解下自己的横刀,一把递过:“喏!”
“多谢。”李曜坦然接刀,转过身去,看了李衎一眼。
李衎微微眯起双眼:“你待怎地?”
“耶耶毕竟养我十七载,今日我李曜出此家门,愧于养育之恩无有回报。某今当众立誓,不出十年,必还十万贯与李家,以为教养之资!”
李曜这话出口,众人俱是大惊:这李五郎好大的口气!
唯独王笉与赵颖儿却同时眼前一亮。
李衎眯着眼睛:“你今日大言不惭,只图一时痛快,日后却莫要被人耻笑才好。”
李曜根本不理,却忽然反手一抽,拔出刀来,扯过一缕头发,道:“某言尽于此,今日便与父兄割发断恩,与代州李家……再无瓜葛!”说罢飞快一拉,青丝飞扬。
赵颖儿忽然流下泪来,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看得这般让人心生绝望之感。阿郎与郎君十七年父子之情,便是这般轻轻一刀,便自了结了么?
她不知道,自己这般原非对李家有多深的感情,而只是下意识里为李曜的将来担忧而已,尤其是,他还当众承诺十年之内,还李家十万贯巨数,以作教养之资。十万贯啊,整个代州城一年能上缴的赋税,都不足十万贯!
李曜却面色坦然,利索地还刀入鞘,将之递还给李嗣昭,道:“谢李将军。”
“好说,好说。”李嗣昭哈哈一笑:“果然是真男儿,既然要断,便是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
李曜微微一笑。
李嗣昭却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大王帅令:代州李正阳忠勇刚烈,襄助旌节,阵斩冯霸,威扬一州,千里奔行,以告敌情……着赏良马一匹,钱五千贯,绸二百匹。”
李曜刚要称谢,李嗣昭却又再次露出笑容,道:“大王还有一事托我来办。”
“多谢大王厚赏。”李曜一句道谢被憋了回去,但还是不能不说,然后才问道:“不知何事?……可须在下帮忙?”
李嗣昭哈哈一笑,居然很自来熟地拍了拍李曜的肩膀:“正要你帮忙。”
李曜心中一咯噔,迟疑道:“为大王效劳自是应当,只是眼下某已离了李家,有些事怕不是那般方便了。”他只道是关于铁坊的事情,此时自然只好推掉。
哪知道李嗣昭笑得越发灿烂了,道:“无妨无妨,离家更好!”
这人直爽惯了,也不管李衎父子三人面色铁青,径直对李曜道:“大王已然派人打听清楚,说李记铁坊今年之所以产量大增,乃是因为你提供了一套什么……什么水的办法,大王闻之大喜!如今我河东军械官坊日渐萧条衰落,所产出不仅连私家所产亦有不足,且质量低劣,不堪一用……是以大王命我亲自来走这一遭,便是要为了请你去晋阳,专为大王治下这军械造、修之事,名曰‘掌军械监’,这个品衔是略低了点,乃是正八品上……不过五郎莫要多心,大王素闻五郎大才,迟早是要重用的,只是大王毕竟是以军法治下,凡事总须一步一步来……”
“谢大王看重,李曜愿往。”李曜居然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下来。
李嗣昭眼睛睁大,心中似乎还有点意外。他不是不知道掌军械监从某个方面上来说,算是个肥差,但是从另一方面讲,这个位置也很难做:首先,要保证军械质量、数量,但凡其一不足,很可能就是军法从事,危险得很;其次,这个位置虽然看似文官,但是一旦发生大战,一些军械需要随军修理,有时候也会需要他带着一批工匠随军出征,也是有危险的;第三最糟糕,就是这个位置责任重大,升官却并无什么前途,很多人一干就是数十年……
但是李曜就是这么简单直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呃……某那番话,五郎确信都听明白了?”李嗣昭还有点不敢相信,再次确认道。
李曜点点头:“听明白了,某愿去晋阳为大王效力,只是有一桩事,李将军若能答应,某才去得。此非某拿捏作态,而是若不以此事为前提,某便是到了晋阳,也无法完成大王意愿。”
李嗣昭见李曜说得郑重,忙肃然问道:“却是何事,五郎速速道来!”
李曜道:“某须得带上几个人走。”
李嗣昭一愣,然后立即明白过来,道:“好说,好说!此事乃是为大王办事,谁若敢于阻拦,那就是跟违逆大王……某想,代州应当不会有这等不知死活之人吧?”他的眼睛突然又再次露出那种刀锋一般的精芒,在打量李衎父子三人时一闪而过,然后微微一顿,淡淡地道:“若是真有这般不识像的,某手底下这三百黑鸦,正是有几天没杀人了,手痒痒得很呢!”
他那刀锋似的眼神扫过李暄和李晡,二人均觉脖子一寒,李暄还好,在北地走动得多,彪悍之辈见过不少,虽然心神一摇,到底没有失态。李晡却不济事,给李嗣昭盯了一下,仿佛触电似的往后小跳了一步,神色慌张。
李衎到底见过大世面,面色沉沉,别无他话,就算看见了李晡的丑态,也只是移过眼去,并不训斥。反倒是黑鸦军的人见了,一个个面带讥笑,只是碍于李嗣昭平时威严,总算没有哄堂大笑出来。
事已至此,别无他话,也再无转圜。当下李嗣昭发话,让李曜自去收拾东西,并召集要带走的人。
王笉跟李嗣昭告罪一声,也跟着李曜出来。李曜知他必有话说,便放慢脚步,果然王笉赶到李曜身边,便道:“正阳兄,此番事情弄到这等地步,实非小弟所能料及,方才这等情形,也只好借并帅及李嗣昭兵威一番。不过正阳兄到了太原,某家自然能帮得上一些小忙,兄长亦可在公务之余继续读书,任何时候想去长安赶考,只须与某说上一声,太原府的名额,是绝无问题的。”
李曜却也没料到她是来说这个事,不过听了却是十分感激,双手用力抓住她的双肩,道:“燕然,你我相交虽然不久,但却肝胆相照,若非某今日落魄,真恨不得与你结为异姓兄弟才好!”
王笉背后的小平一下子张大了嘴,直接成了O形。王笉自己也是浑身一颤,感觉整个身子都酥麻了去,偏又不能说破,也不好强行去掰开李曜的手,只好忙道:“今日确非良辰,不过日后却也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啊,正阳兄这是去收拾行囊还是?”
李曜果然很自然地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卧室,道:“某于冶铁之事略有研究,写过一些法门,都在房里,是以要收拾收拾。”
王笉连忙点点头,她是肯定不会去李曜的卧室的,于是立刻道:“那好,正阳兄还有哪些人要带去太原,不妨跟小弟说一声,小弟在太原总也有些家业,安排些许人手,无论如何是没有问题的。”
李曜大喜:“如此多谢燕然了,某正愁不好安置他们!”
“谢的什么?兄长高义,秦此生难言还尽。如此,请兄长将他们的名姓一一道来,某好去请。”王笉这话其实不是说笑,古人卖身葬父、卖儿葬父都是有的,可见对父母的安葬之重要,李曜帮她用阴沉金丝楠木棺安置王弘,实乃恩如海天,王笉真没觉得帮这点小忙能算什么事。
李曜于是道:“有这几人……”当下将名字说了一遍,又道:“不论是他们自己,还是他们的家人,总要问到之后才好前去,切莫强逼则个。”
王笉笑道:“兄长多虑了,王秦岂是那等样人?”心中却想道:“正阳兄既然提到,显然都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