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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崔胤说,德王与王抟奉旨调停我与李鸦儿的战事,按说今日也该到了吧?”
“大王,李克用最近为朝廷新立大功,风头正盛啊,德王和王抟二人,就算到了,今夜也必然是去李克用营中宣谕无疑。就算要来,也得是明日了。”
“唔,也是。”朱温说着,眉头却仍皱着:“可不知为何,今日入夜之后,我这心里啊……就总觉得有点不得劲,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踏实。你说今晚李存曜那小子,当真会如李晡所言,准备反戈一击,并将在明日上午发动么?”
敬翔微微一笑:“就算他不会,那又如何?哪怕此策只是在他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它不能今晚就长成参天大树,可它终究会要生根发芽,总有一天破土而出。大王,李克用岁尚未老,雄心已弱,当他渐渐失了锐气,河东小辈,谁可与李存曜比肩?既然如此,那若是河东没有了李存曜,则我汴梁何惧之有?”
朱温讶然:“李存曜固然少年得志,可……他当真有如此要紧?”
敬翔郑重点头,沉声道:“不错,此事大王务必信仆!李存曜者,河东之心脑也,余下众将,纵是李存孝那般悍勇无匹,亦不过手足臂膀,甚至手指罢了,其实不足为虑。大王欲谋河东,首要障碍,便是李存曜!”
朱温沉吟道:“原是这般,我却小瞧他了……不过子振,李存曜若是河东心脑,那李克用将被置于何地?”
敬翔仍是一本正经,拱手答道:“大王,李克用奶河东之魂魄也。”
朱温闻言,顿时肃然,连连点头称是。
这时敬翔又道:“不过,大王若有所疑,仆为大王思虑,想来确实还有一处空子,须得防备。”
朱温忙问:“却是何处?”
敬翔道:“李存曜此子诡计多端,须得防备他阳奉阴违,将计就计!”
朱温凛然一惊:“怎么说?”
敬翔阴沉着脸,道:“他说明日一早他会领兵佯攻我水寨,而后实际却是反戈一击,他若果真只是佯攻,则我汴军须得与他做好这出戏,但倘若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一招并非虚晃一枪,而是实打实地来进攻我水寨,我等还以为他只是做戏,根本未曾防备妥当……大王你说,那会如何?”
朱温大吃一惊:“李家小儿,如此阴险!”他深吸一口气:“若是这般,我水寨丢失,河东军铁骑过河,则蒲州危矣!”连忙持敬翔的手道:“若非子振,孤必自误!只是……若然如此,则我等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敬翔笑道:“下令水寨方面,今夜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上午,演戏、打仗,两种准备都做足了便是。”
朱温听了,也自展颜:“不错,不错,此事虽险,应对其实倒也不难,方才闻得此中道理,一时心惊,竟尔乱了阵脚,实是不该,幸有子振在侧,使孤无忧也!”
敬翔听了,笑着拱手,一脸君子淡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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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军营之中,十帐九空,德王坐在王抟帐中,见王抟不急不忙地在玩儿茶道,不禁急道:“相公何其悠闲!”
王抟抬头,微微一笑,道:“大王何其焦虑。”
德王没好气道:“我如何能不焦虑!耶……陛下命我出使宣谕,我才刚宣谕完,叫他们收兵罢战,李克用答应得也挺好的啊,怎么刚刚说完,马上又出兵去了!这分明就是欺孤年幼!”
王抟很淡定地伸出食指摇了摇,轻声道:“大王多虑了,晋王此人,性子耿直,不是那等阳奉阴违之人,他若真要欺大王年幼,绝不会是如此做派。想当初张浚为相,晋王那时如何说的?他直接对朝廷天使说:乱天下者必此人。可见其人并不会拐弯抹角。”
德王皱眉道:“那今夜这么明显的大军调动,难道他们闹着玩不成?”
王抟笑着摇头:“自然不是。”
德王越发沉不住气了,一屁股坐下,少年脾气发作:“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王相公,你倒是跟孤说个明白!”
王抟倒好一杯香茗,朝德王面前的横案上轻轻一放,又为自己去倒,动作如行云流水,轻灵自然。德王深吸一口气,耐住性子,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王抟看。
王抟终于泡好自己那一杯,见德王如此看着自己,不禁一笑,道:“大军调动,自然是去攻打对河水寨了。”
德王闻之大怒:“孤……”
“大王息怒。”王抟摆摆手,把德王的话给憋了回去,继续道:“大王可知为何晋王非要留我二人在此过夜?”
德王皱眉道:“不是客套么?”
王抟笑了,摇头道:“恐怕晋王当时就打算今夜要有所行动了。”
德王讶然道:“为何这般说?……晋王又为何要这般做?”
王抟微微挑眉:“晋王何等心性,此番东平王偷袭河中,将晋王堵在此处进退两难,晋王心中如何不怒?但他刚立大功,乃是社稷忠臣,此时大王携制敕墨书而来,非到万不得已,他岂能抗旨不遵?然则这口气若不能出,心中怨恨自也难平,因此趁今夜再尽起精兵去打上这一仗,因此某才断言,晋王这般做法,并非故意对大王不敬。”
德王仍有所不解:“为何偏是今夜?孤刚刚宣谕,他便……”
王抟摇摇头:“大王还是未曾明白其中道理么?宣谕劝和,好比朝廷出面调停,这须得两边都宣谕之后,等他二人提出条件,由我二人代表朝廷居中说项,双方认可之后才算完成。而如今我二人只到了晋王一家,东平王根本不知此事,他二人显然也不可能达成妥协,那么此时晋王动兵,于情于理,又有什么说不过去呢?纵然此后东平王问起,我二人也完全可以说今夜醉酒,夜宿晋营,不知兵事……东平王又能如何?”
德王一听,微微皱眉,暗道:“王相公与崔胤交恶,对朱全忠十分不满,此次与他同来,他必偏心李克用,耶耶为何这般安排?朝中已然混乱至此,若是……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德王心中所言朝中混乱,要从崔胤拜相说起。景福二年,相公崔昭纬联合李茂贞推荐崔胤为相。可是崔胤为相后却朱全忠暗中相通,反把崔昭纬逐出朝堂,绝岐山而附大梁,把持朝政。
李晔深知崔胤是大奸巨滑之臣,先后两次将其罢相。然而崔胤却两次均依赖朱全忠,使李晔迫于形势,无奈两次罢黜都是不足半年后,被迫起复。等到朱全忠此番偷袭河中,擅自用兵,李晔欲藩镇罢兵,却又不能制止汴梁,崔胤则每每在李晔面前为朱全忠歌功颂德,使的李晔大为恼火。逢岭南清海节度使薛王李知柔大病弥留,请除代。李晔俟机而出崔胤为清海节度使,再次罢其相;以王抟代替。崔胤盛怒,仗着朱全忠的势力,竟然不行,找到左谏议大夫韩偓处,向他诉愤道:“如今天子身侧,神策军、枢密使仍为宦官掌握,神策军两中尉刘季述、王仲先;两枢密使宋道弼、景务修勾结河东李克用、凤翔李茂贞,左右天子耳目。我崔胤为相,勤勤恳恳,辅弼朝政,今日罢相,也是被四宦竖所诬谮。宦竖不除,国无天日!请致光兄在天子面前,为我仗义一言。”
那韩偓即是昔日与梁震、敬翔等同为郑府落第秀才的韩致光。罗隐尚书省题反诗当夜,众人全都脱离长安,远走他邦;韩偓独归万年乡下,仍不忘取功名之路,仍把圣贤书来读。待到黄巢覆灭,僖宗回銮,再一试而中第,官一路做到左谏议大夫。李晔在华州时,用朱朴无功,韩偓乃上言,请天子韬光养晦;李晔派太子游说藩镇,请息兵养民,也是韩偓的主张。自此为李晔所依重,出入于天子身侧,李晔常与他单独探讨天下大事。
崔胤深知其地位重要,尽管职品在己之下,也是主动去笼络。韩偓却是嬉笑应对,既不与他同流合污,也不指责他恣意妄为。
今日却见崔胤寻来,要求协力铲除宦官,这完全出乎韩偓意料之外。他深知此事甚为棘手,略一思考,回道:“为臣之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缁郎今日罢相,何必迁怒于人。天子圣明,他日知缁郎委屈,必然再次召回,此处我韩偓可为你一言。南衙北司系天子两翼,愿缁郎勿生倾轧之念!”
崔胤自讨了个没趣,叹道:“致光愿作和事老,抱愚忠李唐之心不死,我崔胤不强迫。然而有一言相劝,愿公深思。李唐危殆,亡已无日,取而代之的必为藩镇之强者。北司依附晋、岐,可是晋、岐已衰,今时的强藩,唯大梁一家,河北即将归服,东平王取天下指日可待!致光须为他日荣辱早作打算!”说完乃退。
韩偓待崔胤走后,急忙入宫,觐见李晔,奏道:“崔胤不可罢相!如今南衙北司,互为朋党,各自依附强藩,势力相对平衡。崔胤一旦罢相,必致南北攻击,无论谁胜谁负,平衡一旦打破,则加速国家灭亡!”
李晔闻言心中有气道:“近日坊间传遍俚语‘天子出幸易,崔胤罢相难!’朕不信,国家拿那些武藩没奈何,还奈何不了一个文相。”遂不从韩偓,传诏崔胤即刻赴广州。
崔胤无奈,只好起身。临行却修书两封,一表朝阙,一移河中蒲州梁营。给朱全忠的自然是把情形描绘成自己委屈,对汴梁不利,请朱全忠出手;而给李晔的奏表,是这样写的:
臣离中枢不可悲!可悲者宦竖专横,陛下必为蒙蔽,甚有废立之忧。臣临行涕泣顿首,宦竖务须剪灭!除恶务尽!则朝堂清明,社稷可存!
李晔见到这奏表,怒不可遏,便问新任的宰相王抟对这事有什么意见?”
这王抟昔日曾为都都统王铎的军中推官,明达有度量,堪称贤良,见天子问话,从容奏道:“人君当明识大体,无所偏私。宦官擅权的弊端,自古便有,谁人不知?看眼下的形势不可猝然剪除,国家如今多灾多难,宜等候这些灾难渐渐平息,再乘机会。”表明态度后,又说道,“愿陛下不要将臣说的话轻易泄露,以加速奸小妄起变端。”
李晔深以为然。然而李晔不轻泄,崔胤难道就不能知晓?李晔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