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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说。
月亮渐渐升起,如银如水,清朗明澈,深不可测的茫茫夜空里只有一颗星在
静静地亮着。潮声越来越响,一排排白色的浪花涌上岸来,倏然绽放,又在眨眼
间香消玉殒,真比昙花一现还来得矜贵,比电光石火还来得匆促呢。雪浪卷起的
刹那,更有无数亮光一闪,晶莹诡秘,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清冷。
我惊觉:“只顾着看日落,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必须回家了。”
钟楚博也似乎刚刚醒来似的,不禁失笑:“已经这么晚了吗?’我现在才知
道海边的月夜原来这么美,以往真是虚度了好时光。”又遗憾地说,“可惜,以
后虽然还多的是机会看夕阳,却没有了你这样一个好陪伴,良辰美景也就都只好
辜负了。”
车子经过市区的时候,我意识到今天是清明。
几乎每个十字路口都有一丛燃着的火,成叠的黄裱纸在火中化为蝴蝶,因风
飘起,打着旋儿灰飞烟灭,那是阳间的人送去冥间的钱,据说死去的亲人可以从
中受益,因为这些纸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丰衣足食。
有个婆婆守着一双带虎头的童鞋在哭诉:“娃呀,回来……”
我有些冷,裹紧身上的红披肩。没想到钟楚博的礼物这么快就发生作用了。
刚下出租车,已经看到以然站在门前正焦急地徘徊,看到我,长舒了一口气,
却又摇着头埋怨:“你可回来了,去哪儿了,这么晚?”
他英俊的脸星星一样照亮我的心,我轻盈地蹦跳着投进他的怀里,两只手挂
在他脖子上,惊喜地问:“以然,你在等我吗?什么时候来的?”
“下了班就过来了,无忧说你跟钟楚博走了,怎么走了这么久。”
“我们在海边谈业务,一谈就谈晚了。”我抱歉地说,“我不知道你会来,
不然,早就回来了。”
“在海边?谈业务?”以然满脸狐疑,“谈业务要谈到这么晚吗?”
“我突然辞职,给公司造成好多不便,钟经理约我谈一下工作交接,开始只
是谈工作来着,可是你不知道海上的落日有多美,我一时贪看美景,就忘了时间
了。”
如果我稍微留意一下,就该觉察出以然语气中的不满与介意,可是因为自己
太坦荡,也就对别人的怀疑浑然不觉,只是兴高采烈地向他描述着夜晚的海滩:
“那些渔船在夕阳下成一线缓缓摇近沙滩,渔人像箭一样定在船头,好看极了,
就像一幅画。只可惜你不能同我一起欣赏。”
“那有什么关系?”以然冷冷地讽刺,“就是我不在,不是还有人同你一起
欣赏吗?”
我愕然:“以然,你在生气?”
“不敢。”以然仍然继续着他冷嘲热讽的口吻,“我只是不明白,谈工作为
什么一定要去海边?又同落日渔船有什么关系? ”
“你在怀疑我?”我的怒气也上来了,“以然,我们就快结婚了,如果连最
起码的信任都做不到,还说什么心心相印白头偕老呢?”
“信任?信任也要一个前提,就是你的所作所为必须有让我信任你的理由
啊。”
“我的所作所为怎么了?以然;如果你要吵架的话,恕我不奉陪,我累了!”
我下了逐客令。
可是以然仍不收敛,反而更加刻薄地说:“对了,我忘记你大小姐已经寻欢
作乐一下午,的确是很累了,是我太不知趣了……”
“以然,这么说,你安心要吵架了?!”我退后两步,让距离在我们面前筑起
一道屏障。
以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逼近一步:“你说话公平点好不好?是我要吵架吗?
我在你家从下午一直等到天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结果你告诉我你是在海边
同昔日情人看日落……”
“以然,你说话放尊重点!”
“比起那个钟夫人许弄琴,我已经很尊重了……”
他的话是一把刀,每一句都是,深深地刺进我的心。我再也忍耐不住,一转
身跑进了楼洞。以然没有再留我,他自尊的底线就到那儿,他对我的爱与容忍也
就那么多,再高的要求他已经达不到了。
我从三楼的窗口望出去,原以为他还会站在楼下等我,却发现,他一分钟也
没有停留,已经快走到街口了,那里也有人在烧纸钱,纸灰打着旋儿飞落在以然
头上,他用手拂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纸灰飞扬里,他高大的背影显
得坚定而绝情。我想喊他,却本能地咬住了嘴唇。不,是他怀疑我,乱发脾气,
明明是他的错,他竟然比我还生气,丝毫没有向我赔罪的意思!
一转身,我又重新跑起来,一直跑上了七楼。
妈妈看到我,惊讶地问:“琛儿,你回来了?以然呢?他不是接你去了吗?”
“他,他走了。”我含糊以对,生怕妈妈再盘问,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去。
将脸埋在被枕中,很久很久,心中一丝细细的痛慢慢延展开来,面积越来越
大,疼痛越来越强;频率也越来越紧,将自己折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又一次为了钟楚博同以然闹翻吗?太不值得了!以然,我们
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好不好?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让你我彼此怀疑,彼此伤害的
呀,为什么你这么不在乎我们之间的平和相处呢?爱,一定要以互相的痛苦为营
养为代价吗?是不是爱得愈深伤害就愈重?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伤害呢?任
意伤害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是爱的理由吗?或者是表达爱的方式?伤害,是因为爱得
太深,还是恰恰相反,因为爱得木够,甚至无法做到起码的了解和信任?
我想起我们的初识,在电梯里的邂逅,在茶馆里的初约,卢同七碗茶,祖母
绿项链……握住颈上的祖母绿钻坠,我的悔恨与疼痛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更加
强烈。可是,我该怎样同以然解释,让他知道我对他的忠诚,知道他在我心中的
不可替代,让他知道,没有也不应该有任何人介入我们之间,这世上,我们才该
是最相知相信相依赖的两个人,为什么要让无聊的猜疑疏隔我们?
不知道这样子躺了有多久,天快亮的时候,我听到敲门声,是以然,他一直
走到我的床前,浑身滴着水。我翻身坐起,想抓住他的手,一边问:“你一直在
外面?为什么不进来?”
可是我的手抓空了,根本没有以然,根本没有。
而敲门声却在继续。
我揉揉眼,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心中那股凄凉的情绪却是这样刻骨铭
心,让我一时不能从梦中醒来。
敲门的人是妈妈,她说:“琛儿,有人找你。”
“是以然吗?”我迷迷糊糊地问,一边想,我一定要告诉他,我刚才梦见他
了,梦见他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他,而同他吵架让我多么伤心。我要说,我们
不再吵架了,今后我会好好地温柔地对待他,我要拉他同我一起去看夕阳,告诉
他落日有多么美丽。同他解释,我回来得晚,真的不是因为钟楚博;而只是喜欢
落日的海滩。
可是妈妈眼中的惊异打断了我的奇念,她说:“琛儿,有两个警察找你.说
要请你去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为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警局审讯室里。
“别那么多问题,你先回答我们的问题。”一个警察面无表情地呵斥,“你
同钟楚博,是什么关系?”
“过去是同事,他是老板我是秘书,但是现在我已经辞职了。”
“就这么简单?”。
“那你们希望什么样的复杂?”我沉不住气地反问。
做记录的警察抬起头睃了我一眼:“老实点。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那么多
废话。”
什么协助调查,这分明是在审犯人!然而在人屋檐下,焉得不低头?我只得放
弃:“好,你们问吧,可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同钟楚博在一起?”
“是,他约我谈工作交接,我们在海边聊了一下午,刚刚分手。”
“为什么不开手机?”
“因为头绪很乱,思路要清楚,所以不想被打扰,就关了机。”
“就聊工作?”
“还聊了些别的闲话。”
“什么话?”
“风花雪月,海浪和人生。”我又沉不住气了,“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可
不可以直奔主题问明确点?”
一个警察失笑:“我们不急,你倒急了?”
另一个较严肃的却毫无所动,只用一成不变的声调继续问:“你同钟楚博,
除同事关系外,是否有过其他交往?”
“没有。”
“你撒谎!我们调查过,你同他的关系十分暖昧,还为此被他老婆追到办公
室打过。”
我只觉脑子“嗡”地一声,又是这件事!我被人打了一掌,我才是受害者,
可是这件事怎么竟成了我的铁证如山,水洗不清了呢?!我撑住桌子:“我是冤枉
的,他老婆神经病,冤枉我!”
“所以你恨她?”
“我当然恨她!”
“所以你杀了她!”
“什么?”我呆住了,“我、杀、她?”我有一点点明白过来,却仍然不可置
信地,“她死了?”
“别装蒜了!”警察忽然“霍”地站起,“啪”地将一叠照片摔在我面前,
“你自己看看吧!”
照片散开来,是法警拍的现场写真。许弄琴披头散发,圆睁两眼,舌头吐出,
脸色铁青,吊死在自家跃层楼梯的梯台上;还有一些,则是解开之后的照片,她
已经被平放到地板上,然而圆睁的眼铁青的脸一成不变。
而最可怕的,却是旁边简简单单的一张纸,上面力透纸背地写着六个大字:
卢琛儿,我恨你!
我晕倒过去。
第五章福尔马林的气息如影随形
许弄琴死了!
那个曾追上办公室当众掴我一掌;认定我和他老公有私情的疯婆子许弄琴死
了,在死前留下六字遗书:卢琛儿,我恨你!
她恨我,至死恨我,死不瞑目。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恨我?与我何干?
我痛哭:“不关我的事!我没有,我没有杀她,我没有对不起她,我没有做
任何事!”
柯以然抱住我:“我相信你,琛儿,我当然知道不是你。静一静,静一静,
没有人说是你干的,法律是讲究证据的,你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