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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头来,眯起眼欣赏地看着我,满意地唔一声:“这套衣服很适合你。”
我更加脸红,却也不禁暗暗佩服,在这种时刻还有心情欣赏女人服装的人,
大概也只有他了。
然后我们便重新上路了。
当然他在这里还有另一辆车,同张扬的“大奔”截然相反,是辆毫不起眼的
灰白色大切诺基,似乎他一早已经知道,总有一天会落到逃亡的命运,所以早已
准备好一切,只等考验来临。
“那些笨蛋警察们这个时候大概刚刚把水警召来,还在海里到处找寻奔驰的
下落吧?”他说,哈哈大笑着发动车子,“现在,蜜月旅行正式开始!”
车子经过高速路收费口时,我只觉满手心都是汗,渴慕地望着工作人员,希
望他能看懂我眼神中的求助,可是那公事公办的收费员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只是
随着电脑里的报数声机械地重复:“十元,谢谢!”
我放弃地叹一口气,眼睁睁看着漫长无边的高速公路在车前方展开。
“高速公路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钟楚博说,“看到它就会觉得,沧海
桑田真的都不算什么。”
“但是如果有人要在高速路上追捕我们,不是连弃车逃跑都没有机会?”话
一出口,我立刻后悔得想咬住自己的舌头,干嘛要提醒他呢?
但是钟楚博毫不在意,轻松地回答:“别把他们想得太能干。他们先要在海
底打捞至天明,等确定我们没有葬身海底的时候,就要组织开会,讨论,打报告,
然后在大连地区做好一系列的调查,然后再开会,讨论,打报告,等到终于办好
层层手续,把通缉令发下来的时候,我们早就到达目的地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不禁心灰。
只不过一个小时,我们已经走出大连境。
被警察找到的机会更加微乎其微了。
钟楚博出示假身份证在汽车宾馆里订了一个标准间,服务员仍然什么也不问,
更不理会我们是什么关系,只管收了押金打开房间欢迎我们入住。
我叹息,这只不折不扣的狐狸,他早已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与他斗法,必得
十二分小心,一次失手,有可能终生遗恨。除了合作;我并无第二种选择。
整个晚上都在辗转反侧,睡得并不好。
钟楚博却全无忧虑,甚至响起轻微的鼾声。我四处打量着,猜想可不可能搬
起一把椅子或立灯将他一下子打昏,或者悄悄溜出去托服务员报警。
但是还没等行动我的勇气便消失了。我能想得到的,钟狐狸一定也会想得到,
难保他不是在假装熟睡,有意试我。如果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我想起那瓶打碎在“镜花缘”的红酒,也许,那便是上帝警示我放弃侦查的
讯号吧。如果不是我的一意孤行自作聪明,现在我应该正同以然相对而坐,欣赏
着美酒牛排,或者在乐曲声中翩翩起舞。可是,就因为执着于寻找线索,一张电
话单把一切都揭穿了,也把一切都打乱了。只不过几小时前,我还把他视为嫌疑
犯,而以为自己是神勇警花。转眼之间,他便变成了逃匪,而我成了他的人质。
世事难测,竟然奇诡到如此地戏剧化而不可置信。
我咬住被角,心痛地思念着以然,以然,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一定很担心。
他知道我在想他盼他吗?
就这样睁着眼捱到天亮。
离开汽车旅馆结账时,钟楚博忽然对女服务员说:“知道吗?我是个逃犯,
她是我劫持的人质。”
我一惊,赶紧看那服务员如何表示。不料她却理也不理,只顾低头做账。
我忍不住说:“是真的!”
那年轻女子抬起头来,翻我一个老大白眼:“神经病。”
钟楚博说:“你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那女子终于一咧嘴:“你想惹我笑?很简单!押金做小费,不用退可不可以?”
钟楚博哈哈大笑起来,饶有深意地看我一眼。
我不禁庆幸昨晚没有轻举妄动。
至此,几乎已经放弃求救的意志,于脆不做任何尝试,上了车闷头大睡,补
上昨晚缺失的那一觉。
醒来时,已经到达山海关。
钟楚博说:“想不想去北戴河玩玩?”
我惊讶:“ 玩?”
“是呀,休息一下。”
我满腹狐疑地跟着他来到沙滩,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因为天气尚冷,北戴河边没有几个人,整个城市睡着了一样,十分冷清。
海水温柔地絮语,完全不了解正发生在它岸边的悲剧。
钟楚博弯着身子想在沙滩上寻找一块石头来打水漂,可是到处都是细白的沙
和纤弱的贝壳,他不满地嘀咕:“怎么连块石头也没有,真是个女性的沙滩!”
至此我相信他真是来玩的,更加惊讶,他倒真潇洒,只是苦了我,一点乐趣
也没有,只恨不得对着大海痛哭一场,又满心幻想着怎么样做一个漂流瓶通知家
人我的去向。
钟楚博终于找到一只汽水瓶盖做梭子,对着水面用力地抛出去。可是因为瓶
盖太轻,只在海面上跳了一下就泄气了。
我愁肠百结,却不放过这个嘲笑他的机会,故意大声地笑出来。
他不满地对我拧着眉,忽然问:“昨晚你做梦,一直喊妈妈,怎么?刚离开
家就想家了?”
“不是我想家,是怕家人想我。”一句话把我的心事勾起来,我,的眼圈儿
又红了,“我这样子突然失踪,妈妈一定会很担心。”
“有人担心的感觉,也挺幸福的吧?”他“呵呵”笑,可是笑声中有一丝苦
涩,“我从十二岁起,已经不知道被人牵挂的滋味了。”
“你的爸爸妈妈呢?”
“死了。”他简单地回答,“我是个孤儿,靠给人帮工长大。”
“那么许弄琴呢?她总是牵挂过你的吧?”
“阿琴?”他反问,出乎意料地,竟然并没有恼怒,却有些感慨,仿佛万语
千言似的。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点头,“走吧。”
再出发时,已是夕阳西下。
虽然我看过无数的夕阳,雨后的,晴天的,初春的,盛夏的,但是我打赌自
己一生中从没有看过比今夜更美的夕阳。
那样美,凄艳而悲壮的一首绝唱。
红,却不刺目,不是那种.“万紫千红总是春”的红,也不是“红杏枝头春
意闹”的红,却是“每到红时便成灰”的那种红,细腻如凝脂般的颜色,无限哀
婉,刺痛行人的心。
大切诺基迎着日落的方向奔过去,奔过去,如同夸父逐日。
可是这样的速度,依然挽留不住夕阳的沉落。
那一点嫣红如同含泪的眼,依依地望着,万般不舍而无奈,不住地低下去,
低下去,终于微微一眨,泪珠颤落,眼睛温柔地闭上了,只在天际留下云霞如裳,
是对大地最后的依恋。宛若美人已去,而香韵犹存。
我的心也随之低落。倚着车窗,看到山川,河流,稻田,荒漠,都在眼前不
断地飞逝,沧海桑田因了时空的转换而变幻莫测。也许,这将是我看到的最后一
次日落;也许,我将就此驶入时间隧道,终于得救回到父母身边时,发现他们都
已白发成霜,而以然,也早已子女成群,对面不相识了。
天彻底黑下来,钟楚博停了车,依然在高速路边汽车宾馆打尖,用假身份证
登记。
他丝毫不急着赶路,晓行夜宿,完全像一次真正的旅游。
甚至不时在某个景点下落,游玩一番。
我却是越来越焦急,越来越绝望。离大连已经越来越远,被救的机会也越来
越渺茫了。我不知道前面迎接我的将是什么,这可诅咒的“旅游”又将何时结束?
第三天中午,我们来到了西安。
钟楚博这个大玩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旅游胜地。
我反正找不出通风报信的办法,索性得乐且乐,随遇而安,拿出兴致来四处
观光。
兵马俑、华清池、古城墙、白马寺、大小雁塔、秦始皇陵……青龙寺里中国
和尚惠果和日本和尚空海对着谈道,钟楼里的景去钟已经今非昔比,西大街过去
又叫皇城第四横街,而北院门曾经收容过逃难的慈禧…
满街走着活动的兵马俑,随便一家人摸出件什么来就说是秦风汉韵,迎面而
来的小食担上挑着于右任的书法,没有了卖炭翁的炭市街上两排列满新鲜蔬菜,
画着半坡图案的埙只卖五元钱一只…
书院门,化觉巷,菊花园,骡马市,建国路,大莲花池街…”
大麦市的小吃各式各样,长发祥的饺子像一个个工艺品,贾三家的灌汤包物
美价廉,水盆羊肉的盛具是不折不扣的盆子,而驰名中外的“肉夹膜”其实应该
是“馍夹肉”……
我们玩得十分尽兴,甚至还拍了许多“立可得”留念。从没有一个地方让我
感觉历史原来离现实是这样亲近,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拐进一条街献开一扇门走
到汉唐盛世里去。我每看一个地方都忍不住想,将来一定要把这些见闻说给以然
和无忧听,他们两个还都从没有来过西安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就会有片刻的失神,不由又开始计划怎样挣脱钟楚博跑
到八群中去求救,可是万一跑不脱呢?电视上杂志上不是看过许多流氓在光天化
日下当众行凶围观者众却没有一人出手相救的事吗?又或者他对人说我是疯子,
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说我们是小两口吵架闹别扭,人们会相信谁呢?有人当
街拦住我说她正被追杀我也不信,又如何让别人信我?
我一再踌躇,终于没有勇气突然发难。
原本一直猜测着下一站会是哪里,可是钟楚博并没有再回到高速路上,却摘
下牌照小心地收进手提包里,然后将车子驶进一家修车厂。
我隔着窗子看到他同厂主比比画画地说着什么,又不时回身指一下我,不禁
忐忑不安,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这样过了一会儿,钟楚博好像同厂主
谈妥了,满面笑容地走过来招呼我下车开路。
我惊讶:“车怎么办?”
“卖了。”
“卖了?”
“是呀。我跟他说这是黑车,急于出手,他立马给了我一万块成交。”
“这也行?”
“当然行。”钟楚博“呵呵”笑,“其实我才不在乎这一万块,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