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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和定力,就什么也不必害怕了。”
“精神力?我看你不如说我有精神病还更好。”我悻悻然,“医生,在我之
前,有没有其他的来访者告诉你他见了鬼?”
当我这样问的时候,原不指望会得到答案,可是他却回答了。“有过。”他
说,面部表情忽然柔和起来,“以前,我在西安开诊所的时候,还遇到一位女客
人,声称自己见了唐朝的武士魂呢。”
那大概是另外一个故事,我并不想追问,我们又聊了两句关于鬼魂的话题,
便散了。他给我开了几种安神的药,叮嘱我睡前服用,又约了下次就诊的时间。
但是说老实话,在我心中,并不觉得他比大仙有何高明之处,而且他和大仙
一样,都收费不菲,却又都收效不佳。
一出门,我就把预诊单给撕了。
第七章 爱与信任是一对双胞兄弟
那以后我开始喜欢寻仙觅异。只要听人说哪里算命的最灵,就立刻毫不犹豫
地赶了去,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伸了手让人看相。
并不相信所思所想真的会写在那横横竖竖的几道掌纹中,可是不信他们也不
知道该信谁。只得自己安慰自己说,这一个不灵,也许下一个便灵了。
渐渐地,我自己也成了半仙,端着别人手掌也能煞有介事地侃上半天,吹些
“智慧线”如何又“婚姻线”云云的闲话。也知道所谓测字其实就是拆字,把好
好一个生字拆了偏旁部首同“金木水火土”重新组合,再依时依境地说上些模棱
两可似是而非的话,不把人迷得一愣一愣的才怪。
可是明白归明白;还是忍不住向子虚境中寻求安慰,同江湖术士们拆招已经
成了我生活一大主题,不然也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有一次遇到一个很特别的驱魔人,是个九十多岁的老头,既不看手相也不问
八字,只将我的右手中指微微一捏,便很肯定地说:“是受了惊了。”尔后命我
平躺,将一只罗盘放在我胸口,于是那罗盘的针蓦地狂转起来,老头凝视半晌,
说:“是个女鬼,冤魂不散。”我悚然而惊,知道这次遇上真仙了,立即央求:
“大师,该怎么办?”
然而他的办法也无非是书符洒水,事实证明,根本不灵。
“大仙”的对外身份是个画家,兼职算命,所以格外令人信服。有一次,我
们从周易八卦谈到吴带当风,正谈得兴浓,他忽然说:“看你的脚。”我低下头,
愕然发现自己脚上的一双鞋不知什么时候竟给左右颠倒了。那画家压低声音说:
“她来了。”我只觉浑身寒毛都倒竖起来。于是画家开始画咒念法,又命我在观
音相前烧香磕头。可是事后仍然一无用处。
婚期一天一天地近了,以然催促我:“我已经替你订了包月美容,你要记得
按时去;还有程医生那里,他说你已经脱诊好几次了,为什么?”
“因为我最近好多了。”我骗他。如果骗他能让他放心,又何乐而不为呢?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好,而且越来越不好。事情已经发展到一到天黑或阴暗处
就可以闻到福尔马林味,而我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许弄琴青白的脸,我觉得自
己濒临崩溃,不知道哪一天早晨我就会突然在尖叫中疯掉,或者,我其实早已经
疯了,只是自己还不承认,而周围人还不曾发现而已。所以我得骗他们,以一个
疯子的审慎和精明来骗住他们,免得被送进疯人院去。
镜子里看不到我自己的脸,水笼头里流出的都是血,打开冰箱,往往看到一
个冰镇的冒着白气的人头,而任何动物的肉嚼在嘴里都令我做呕。
我沉在一个看不见的河流里,一日比一日更加冷而绝望,可是我没有办法,
甚至不能发出一个呼救的信号。因为我所能得到的回答无非是“你心思太重了”
或者“这都是你自己的幻想”之类,而所能得到的帮助也只有再重新回到程之方
医生诊所这一条路。
不,没有人能够帮我,我已经注定要在许弄琴的冤魂不散中日渐枯萎,直至
她大仇得报,将我索命。可是,我到底同她有什么仇?我是无辜的,无辜的,她
为什么不放过我?
我找到许弄琴的坟。
黄昏的墓园里寂无一人。找她的坟并不需要费太大的劲儿——那汉白玉的巨
型石碑比旁边所有的都高大堂皇——典型钟楚博的风格,不论做什么都喜欢比别
人张扬,连造碑都不例外。
碑上嵌着许弄琴的照片,下书“钟门许氏弄琴之墓”,十分老派的一种写法,
将一个女人生前死后的身份牢牢钉死在墓碑之上。生是钟家的人,死是钟家的鬼。
可是钟家的鬼不去找钟家人,找我卢琛儿做甚?
我注视着许弄琴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娟秀而美好,并无一丝戾气。
那大概是她年轻时代的照片吧,曾经也是一个秀丽的美人,后来是什么迫使
她丧心病狂了呢?
风在林梢,枝柯动摇,若有若无的白色薄雾和着似近还远的福尔马林味依依
地萦绕在墓碑周围。
有一种冷从心底潜潜冥冥地浮上来,墓园中,有多少无主孤魂在哭泣,在漂
泊?
我迫使自己稳稳地站住,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无意闯进
你的世界。我们根本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是你自己的误解把我硬拉到你的生活
中去。放过我,我没有害你,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好吗?”
林风瑟瑟,我撒目四望,对着荒凉的墓地呼唤:“你来吧,我不怕你,有什
么话,你当面同我说清楚,不要鬼鬼祟祟地害人!”
悲哀到极点,我反而轻声地笑起来,“鬼鬼祟祟”,她可不就是一个鬼?我
想,我真的就要疯了,已经没有什么机会走进结婚礼堂,我最应该去的地方,其
实是精神病院,而我整个的后半生,大概都要消磨在医院里。
我伏倒在墓碑上,忍不住哭泣起来。
身后忽然响起沙沙的脚步声,许弄琴,她终于来了!
我猛地回过头去,可是看到的,却是钟楚博。
这是出事后我第一次见到钟楚博。他已经重新恢复了挥洒自如,刚愎自用,
许弄琴的死对他并没有构成太多伤害,相反,他好像因此得到某种解脱似的,活
得更自在了。
自始至终,受害者原来只有我一个。为什么?
我觉得愤怒,指责他:“是你冷落她,伤害她,迫她自杀。为什么你毫无愧
疚?”
“我做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愧疚。”钟楚博冷笑,弯身将一束菊花放到碑前。
“她生前不知给我惹了多少麻烦,现在还顶着我钟某人的姓氏安葬,已经算死得
其所了。”
“既然这么冷血,你又何必来看她?”
“错了,我不是来看她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我听说你到处打听许弄琴葬在哪儿,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特地过来碰碰运
气。”钟楚博忽然近前一步,猛地抓住我胳膊,逼视我,“琛儿,我们真是有缘,
不是吗?”
“你干什么? ”我惊得后退,却被他拉扯着动弹不得,索性不再挣扎,只冷
冷注视他的眼睛,“钟楚博,我就要结婚了,连日子都定了,你不要再痴心妄
想。”
钟楚博“嘿嘿”冷笑:“痴心不错,可不是妄想。你以前几次拒绝我,不过
是因为我已婚,现在障碍扫除了,你该没有理由拒绝我了吧?”
“不,我拒绝你,不是因为你已婚,而是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你,我爱的是柯
以然, 我们就要结婚了!”
“不要一再跟我强调你那个狗屁结婚!”钟楚博粗暴地打断我,“结婚是什
么东西?废纸一张!我他妈的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婚姻!卢琛儿,你听着,不论你结
婚也好,不结婚也好,总之我看上了你,你就注定要做我的人!”
我愤怒到极点,指着许弄琴的墓碑问:“钟楚博,这是你老婆的墓,你竟在
她尸骨未寒之时说这种话。你就不怕惹怒她?”
“她活着我都不怕,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钟楚博哈哈大笑,“我是恶
人,你没听过鬼怕恶人这句话吗?从来都是她怕我,做人的时候怕我,做鬼也拿
我没奈何!”
墓园的风忽然就紧了,雾气也越来越浓,树枝在剧烈地颤动,发出“窸窣”
的响声,仿佛声讨。我心胆俱寒,厉声问:“钟楚博,你没有听到鬼魂的沮咒
吗?”
钟楚博随手折断坟前的一根树枝,猛一扬手抽在墓碑上,凛凛地喝:“谁
敢?!”
我仿佛听到一声呻吟,那是许弄琴的鬼魂愤怒的呻吟。我知道她在愤怒,不
错,她怕钟楚博,拿他无可奈何,可是她不怕我,所以追着我不放,把她所有的
怨愤都发泄在我身上。
“钟楚博,住手!”我已经再也支持不住,“放开我,让我走,我要离开这
里。”
“不许走!”他将我推得背部紧贴在松树上,避无可避,然后,一座山似压
下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流下泪来。在这寂寥无人的墓园里,便是呼救,也只有
鬼魂们听到。被一个鬼追得那样惨已经让我心力憔悴,可是现在知道,人的可怕
还远远在鬼魂之上。许弄琴和钟楚博这对夫妻,真是天生地设的一对,虽是生为
怨偶,却一样地偏执而霸道,便是幽冥异路,也同心同德,齐齐地追着我不放。
可是,为什么?我到底与他夫妇有何冤仇,为什么他们一生一死,个个都不肯放
过我?
不知过了多久,奇怪的是钟楚博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我睁开眼睛,看
到他专注而奇异的神情,有一抹明显的感动和震撼。与我目光相投,他忽然叹息
了:“卢琛儿,你……唉,我送你回家吧。
“不,请送我到水无忧。”
我没想到会在“水无忧”遇到以然。
而更意外的,是桃乐妃也在。看到我,她脸上有一抹明显的尴尬:“琛儿,
你也来了。我正跟柯先生商量伴娘礼服的事儿呢。”
“哦,你们谈。”我木然地说,脑子里空空地一无所思。
桃乐妃显然误会了我的冷淡,态度更加拘束:“不不,已经谈完了,我还有
事,你们坐,我先走了。”
我顺从地在她刚刚让出的座位上坐下了,甚至不知道跟她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