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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书记可以压,可是压下去后,新车间还不得找你去拉负荷?你不去总控盯着,他们敢拉?再说我不能事事都麻烦水书记啊,让别人说我狐假虎威。而且县官不如现管,谁不知道你在新车间一言九鼎,只要你出马,新车间谁不听你的?你就帮我盯三天吧,求你。”
“你事急,我不跟你绕圈子,直说吧。这种事,我可一不可再,多次越界到新车间伸手的话,我怕有人误会我有野心,想做新车间的影子车间主任,做实际架空什么什么的勾当。这事你只要把总厂到分厂的程序走通,要我到新车间加班,那还不是你虞科一句话的事。”
虞山卿是个灵活人,立刻领会,脸上阴转多云。不错,新车间的车间主任还是一分厂厂长兼着,宋运辉与一分厂厂长曾经公开龃龉,这才调到运销处做出口,总厂谁都知道,当然,他是不便三番两次地插手新车间的事务了。他了然地道:“看来,还是得请水书记出面。”一分厂厂长只卖水书记的帐。
宋运辉笑:“唯一的路。至于我们之间,你压根儿不用那么客气,一个电话我就会做到。”
虞山卿拍着宋运辉的背开心地笑:“是啊,不过礼多人不怪啊,是不是?看中哪本书,尽管挑。”
宋运辉笑道:“你出去,尽主人本份去,让我慢慢挑。”
虞山卿又亲热地拍拍宋运辉,才出去了。里面宋运辉对着书架回想了会儿,觉得不错,是该这么回答。其实他在新车间确实一言九鼎,因为外贸订单的充足,新车间奖金大增,地位大增,谁见了他都好看,比看见一分厂厂长亲得多,再说,新车间谁都从历来事件中知道,他护着新车间,扶着新车间,对新车间万分的感情,即便是从个人感情上来讲,新车间职工也拥戴他。但是,他怎么可能自说自话为虞山卿做事,虞山卿在做什么,哪天总有人会知道,他不能给人一个他与虞山卿沉瀣一气的假相。而且,他现在进新车间,背后总是追着一分厂厂长的眼睛,他如今目的达到,何必继续自己出面与一分厂厂长作对,他得扛上一枚最过硬的令箭,而这枝令箭,让虞山卿为他去申请,再合适不过,他不想自己出面,以免有人担心被架空。
在虞夫人叫吃中饭前,宋运辉挑岀两本书先放书桌上,准备饭后借走。一本是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一本是尼采的《偶像的黄昏》。菜很丰富,竟然还有罕见的大对虾。
回到家里,看到家徒四壁的自家,再想到被家具塞得满满的虞山卿新家,不由新生感慨。不久之前,虞山卿还一直有意避着他,见面也没什么话说,现在虞山卿主动邀宴,而且还可以放下身段陪笑脸求他办事,这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虞山卿内心强壮了。而虞山卿内心强转的原因在于,他自知与水书记的关系是如何之铁。继续抽丝剥茧,找出铁的原因,毫无疑问,这与虞山卿跟他相同资历,工资甚至还不如他,却能将家塞得满满,香烟老酒都是高级品有关,那些好处,虞山卿岂是独享。以虞山卿与水书记的这等关系,哪天英语会话也不错的虞山卿如果忽然想插手出口科了呢?宋运辉心想,他凭什么守住出口科的地位?新车间离得开他吗,出口科非他不可吗?虞山卿,又是曾经多想进这个出口科。宋运辉无法不感受到危机。
让新车间超负荷增产的事,果然由虞山卿上报水书记,由水书记直接下令给一分厂与总调,宋运辉扯着虎皮令旗下新车间帮了虞山卿一个忙。只是,令宋运辉心里难过的是,虞山卿要去的这批产品,内销价格远远低于外销,金州非常吃亏。但是宋运辉有什么办法呢?那枝审批价格的笔,又不是握在他手上。而且,新车间设备的调度,他即使明知价格不对,心中反感,他又能不来吗?而他更是深刻感受到,虞山卿与水书记的关系。
人无远虑,必有近患,宋运辉不得不开始考虑,如何巩固自己在出口科和新车间的地位,他一直在想着如何保持自己在新车间位置的不可替代,因此,他在教别人掌握技术的时候,开始有意保留。宁可自己辛苦一点,经常新车间与运销处两头跑,也好过可有可无,总得担心被人一脚踢开。他总结出,刘总工在设备改造之初被重新启用,与新设备安装时期被弃用,主要原因,还在于刘总工掌握的技术,并没有达到非他刘总工不可的地步。只有在设备改造之初,需要刘总工主持对外国人的谈判,与国内配套的设计时候,才非刘总工不可,水书记才亲顾茅庐,不惜代价请出刘总工,但过后,就卸磨杀驴。宋运辉心说,他得尽可能久地保持他在新车间的唯一性。至于出口科,成亦萧何败亦萧何,都在水书记一念之间。
事后,宋运辉便出差了。省化工进出口想代理金州化工的出口业务,通过朋友,委托再委托地一直找到水书记,水书记让宋运辉去谈谈,水书记有个前提,他说不能不给原来给金州做代理的化工进出口公司面子,过去人家帮过忙,大家一直关系良好,现在不能过河拆桥。但是,水书记已经在宋运辉心中失去光泽,水书记的话,宋运辉不会再如过去一样奉为圣旨,他现在只会把水书记的话当作底线,底线之上,他随意发挥。他从水书记话中找出的底线是,给不给省化工做,无所谓。因此,宋运辉尽可以放开了与省化工谈判。他想碰触一下代理费的数值,虽然压下代理费,钱并不会落入他的腰包,但他想要尝试。
宋运辉有恃无恐,谈得很放开。但在谈的过程中,了解了省化工的福利待遇之后,除规定代理费外,他提出几点附加,其中就有安插人员进省化工等条件。省化工的经理答应得异常艰难,可最终还是看在金州巨大的代理费预期的面上,咬牙答应。
等宋运辉三天后回金州,妻子程开颜却交给他一个小小盒子,他打开,里面是一串漂亮的紫色珍珠项链。程开颜说是虞山卿的妻子前天上来他们家聊天,走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个送给她,说是感谢。宋运辉将珍珠翻来覆去,问程开颜这玩意儿大约值多少钱,程开颜说不知道,本市百货店没见过这号的,本市的都是白的,但估计得好几百。又问宋运辉要不要还回去,帮人一点小忙,似乎不值好几百。
宋运辉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是一个帮忙,似乎不值好几百。他也在心中疑问,虞山卿何以出手如此大方。他想了一会儿,终于认定两点,一是,这条项链是别人送给虞山卿的,所以本市没见过,虞山卿送出手时候也不很在意;二是,难道新车间的产品如今在国内那么好销?宋运辉对国内市场不是很清楚,如果真有不菲的需求量,那将有其他客商找到金州来,虞山卿难道是看出以后还将有很多麻烦他的机会,所以先送上珍珠垫底?可是,他怎能收虞山卿的礼,与虞山卿同流合污。他问程开颜要不要留下珍珠,程开颜说不愿意要来路不正的东西,宋运辉很欣慰,便让程开颜退珍珠给虞山卿妻子,怎么来怎么去。当然,怕程开颜说话有误,退不还珍珠,宋运辉自己先想好应对话语,教给程开颜。
回头上班,宋运辉将与省化工的谈判结果与水书记说了一下,尤其是那些附加条件。他并没暗示明示,上来就直说他觉得附加条件挺适合水公子,就是照着水公子的条件与省化工谈的,说省化工答应可以两夫妻一起去,而且以省化工与金州的火车距离,不算离家太远。他又把省化工答应的房屋、收入等福利条件与水书记详细阐述。他去时已经想到,水书记一个儿子远在上海,另一个在金州高不成低不就,不如去省进出口公司作全方位提升,反正有老子在金州支撑,省化工不敢亏待了水公子。
水书记也很爽快,当下就直说这两个名额让他儿子儿媳去正合适,也很感谢宋运辉想得周到。与宋运辉详细商量了后一步怎么调动儿子的工作,便要宋运辉出面全权负责后续事宜,包括在金州和省化工两处。
宋运辉第一次做这等以权谋私的事,从水书记办公室出来,心里再次感慨自己的堕落,说明白了,他现在这个角色就是狗腿子的角色,与虞山卿没什么差别,与虞山卿所谋也是一样。他开口与省化工谈附加条件之前也犹豫过,可终于还是开口了。原因很简单,上有所好,下有甚焉。他又怎能例外。与其要他学着岳父时常陪着小心跟水书记钓鱼,或者学着虞山卿与水书记利益往来,他还不如做这么一次掮客,把水书记的儿子安排到外贸,让他帮着照应着水书记儿子在省化工获取利益,他反正不经手钱,不用时时低头哈腰陪笑脸,眼不见为净。为了一个在外贸的儿子,水书记是说什么都不会继续偏向虞山卿,让新车间经常堕落地生产低价内销产品了。他是用自己的堕落,换取新车间的不堕落。他安慰自己的良心,不,他并不是为自己谋私利,他为的是他的宝贝新车间。他尽量忽略他的另外一个目的。
回头想想,原以为做这等宵小之事会非常难堪,可做了才知道,好多事都是大家心知肚明,只少个提出来的,只要条件成熟,这种事,都是顺水推舟。
宋运辉拒收虞山卿的礼,可虞山卿又没法绕过宋运辉。因此,虞山卿求上宋运辉的时候,不得不看宋运辉的眼色,听宋运辉的牢骚,宋运辉说总是插手新车间的工作,得看人脸色,虞山卿就把这话放大几倍,传达给水书记,以便水书记从上往下地加压,让新车间尽快岀货。所有的抱怨,宋运辉都不直接向水书记说,而是由虞山卿出于个人需要,积极传达。几次三番,水书记烦不胜烦,知道这条关系不能不理顺,否则宋运辉没法干活,而宋运辉此时又不可能离开出口科,出口科也需要他。水书记索性特事特办,让宋运辉跨单位到新车间又兼了一职,调任副处。宋运辉这个车间副主任的资格比现任的副主任老,又是副处,自然成为顺位的第一副车间主任,一分厂厂长被无形中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