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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转身看了会儿,才道:“我扔椅子的时候都有,这么说话还是客气的。”
梁思申道:“我们不。我也意识到我们的国内雇员说话声音比较大,有时候我皮笑肉不笑给出的指令,他们比较会忽视。不过我还是不喜欢大嗓门,也不愿发脾气,宁愿拿语言来压制。”
“你们是洋行那一套,假惺惺。我喜欢小辉这样子的,简单直接,没废话。臭小子,电话费原来都是他打出来的。”
梁思申估计工厂环境下面说话也轻缓不了,但宋运辉平时说话,以及宋家人说话声音都不大,跟她家差不多。她看宋运辉没完没了,一块给他煎的牛排眼看变冷,她就倒了一杯温水拿去放到宋运辉手边,拍拍他手臂提示他喝水,又走开不去打扰。
宋运辉好不容易打完一个电话,见梁思申从烤箱搬出一只大钢盘放到他面前炕几上,里面有荤有素,都是梁思申挑了他爱吃的菜放进烤箱再加工,让他放下电话就有热的吃的。外公看宋运辉吃饭吃菜,他外孙女谄媚地切割牛排送到宋运辉嘴里,不由得撇嘴,现在的年轻人真没规矩,好起来一身轻骨头,跟他吃饭时候却狂看资料,当他没有。
宋运辉边吃边对还在饭桌边细嚼慢咽吃养生餐的外公道:“外公,传真背后体现的政策,要不要等你吃完一起说?”
“我听这个干什么,我用人不疑。”外公还挺不耐烦。
“触霉头了吧?”梁思申取笑宋运辉,但宋运辉按住她没让她就外公的“用人不疑”反唇相讥。梁思申还挺听宋运辉的,但是冲拿着大盘子去厨房交给小王洗的宋运辉做个鬼脸,宋运辉性格很强,总喜欢将她的工作也一并规划上,也不怕脑袋累着。
而其实宋运辉已经看出梁思申无法吃透政策的原因,她还太年轻,对过去政策的变化了解不深,因此也看不出现今出台政策的来龙去脉。他要告诉她那些细微的差别和进步,以及政策制定背后方方面面的考量。让她别拿到政策就跟其他洋鬼子似的只知道挑不足,看不到中国社会的发展,更无法在吃透政策的基础上有所为有所不为。但他也知道梁思申心高气傲,总是拎着她耳朵灌输也不好,他有时候就借道外公,侧面敲打梁思申。可惜外公今天不领情。
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走出厨房就道:“我们市里组织一批企业家自费赴香港考察学习,杨巡也在名单之内,这个星期天会过来上海赶飞机。他通过寻建祥跟我联系,问能不能跟你我吃顿饭,给他机会向你道歉。他说他这段时间想到很多,知道以前辜负你。我看他这话说出来,说明他总算问题看到点子上。”
“星期天我们要拍照,没时间。”
“可以晚上。”
梁思申奇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同意一起吃饭?”
宋运辉笑道:“我不想同意,他对你有企图。不过他既然目的在你,我还是问一下你的态度。”
梁思申不怀好意地道:“那要不我单独跟他吃饭吧?”
宋运辉兵来将挡,面不改色:“只要你愿意,我才不会阻止你。”
梁思申郁闷:“你不会表现出稍许稍许的在意吗?你不重视我。”
外公飞来一句:“你这些小花枪,小辉早把你看得透透,我都没好意思再看着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总拎不清,提醒你一下啊。”
梁思申怒目而视,无比郁闷。宋运辉只得连忙拉梁思申上去书房单独相处。外公总是不遗余力冷不丁地打击梁思申,因为他在,梁思申总是不设防,因此次次被外公打中,外公更加乐此不疲。
梁思申被宋运辉在后面推着上楼,嘀咕几声,才问:“杨巡现在在市里排得上号了?”
“是,这一年他资产增值很快,而且都是优质资产,我估计他的负债没以前高了。他现在做事沉稳很多,今年我已经遇到他两次,说话举止已经比较上台面。他在做欧洲风情购物街项目,说是你以前规划的。不过有些议论说他傻,这么好的地段,他没拿来把房子造高一些,比较浪费。”
“萧然呢?”梁思申听着听着又反感上了,立刻转开话头,“我听梁大说萧然现在比较焦头烂额。”
“萧然的事都被你当初料中,他现在想通过政府插手阻止增资,也跟我说想鼓动下面工人闹事气走日本人。不过人心不在他这一边,我看他没太多措施反日本人。可是政府插手,闹大了怎么办?日方通过外交途径提出抗议了会如何?我已经警告过他,不过他胆子大,又被逼上梁山。对了,你退出的那家商场走高档路线,现在生意好像并不怎么样。”
“商场方面你别替梁大他们愁,他们只要能维持日常开销就能支持住。他们的利润主要体现在固定资产增值上。这一年多的增值够他们开心的。萧然这人,只会窝里横,我早跟他说了其他抵消损失的措施,他偏不行动,自找。”
外公的书房宽大得不像话,靠墙是一色镶玻璃楠木书柜,里面大半是过去喜爱收集的古今中外书籍。有些爱书的李力来参观,一见这等收藏,顿时魂飞魄散,一张脸白了红,红了白,如此再三,依依不舍地离去。但梁思申和宋运辉甚少有时间放在这些书籍上,他们两个各占一把大交椅,趴在紫檀镶嵌螺钿大书桌上总能忙到半夜,两人都有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从纽约寄来的报纸。
宋运辉有时很想不回东海总厂宿舍区的家,可实在是分身乏术。
杨巡终究是没能跟宋梁两个一起在上海吃上一顿饭,他其实也知道是这个结果,但他是个不怕挫折的,即使知道不可能,他还是要试试,谁知道老天弄不好开恩掉下来个万一呢。现在既然没有万一,他也没啥可失落的,也终于把一颗忐忑的心思放下了。他知道自己是没指望的,但心里极其希望能化解梁思申和宋运辉对他的不良认识,看来没法如愿。他也只好作罢。只是这两个人都是丰衣足食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想通过其他渠道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悔悟都不得其门。
杨巡在上海的时间只好都交给妹妹。带着杨逦逛街吃喝,收下杨逦让他去香港购物的单子,累得精疲力尽才回宾馆睡觉。第二天就飞到了香港。原以为上海已经够繁荣,没想到与香港一比,上海简直是农村。站在四面都是高楼,抬头只能看到小小一片天的街上,杨巡这时才能领会梁思申有次安慰他说过的话。梁思申那次跟他说,站在纽约街头看到世贸中心,抬头久了差点摔跤。杨巡也终于见识到了梁思申曾经说过的吃穿用度无所不包的大型超市。看着满架子花花绿绿的商品,看到同行的企业家如鱼得水纷纷放开腰包采购,杨巡汗津津地想到,这要是哪天他那儿也有环境这么舒适亮堂,货物无所不有的超市,他的日杂市场还怎么混?
他认真地将超市逛了个遍,晚上又悄悄溜出来,独自逛了宾馆附近另一个超市。一边看一边问自己,换作是他,他愿意在这样的超市里买东西,还是在他的日杂市场里买东西?市里目前也开了一家小小超市,但那几乎是把原来的百货店摆成开架,原来站柜台里面圈养的售货员变成散养,货色不多环境没这儿亮堂宽敞,因此顾客也不多,对他的市场没任何冲击。但若是换作这样的超市呢?
几乎没人盯着,他可以随意徜徉,爱看什么看什么,有的打开罐子闻一闻都没人忽然从旁边抢出来呵斥,或者要他买下负责。在里面购物非常舒适,他即使一分钱都没花也没什么,没人管他。杨巡看得又是兴奋又是害怕,流连到超市打烊才肯依依不舍回归。
但杨巡回到宾馆,却发觉同行的人都不在。他奇怪了,但没多费心,赶紧拿纸拿笔,记录下在超市看到的几种常见货品价格。他好奇,这么好的环境下面买东西,会不会价格特别贵?但如果特别贵的话,还有谁上门去?可如果价格不比外面小店或者批发店高,超市又是靠什么维生?还有,他的日杂市场里每天都有小偷小摸发生,大多不是职业小偷,而是不自觉的人相当多,那还是每个摊位都有人盯着呢,偌大超市又如何防备顾客往包里掖货品?杨巡还好奇那种拿货品刷一下就“啪”一声计算出价钱的机器,他买的一些东西都是这么算账出来的,又快又准。
等杨巡把价格记录,把问题记录,他忍不住脚头又痒,裤兜里揣几块钱又出去溜拐。香港的夜晚近乎不眠,转弯抹角总能见到有店面热热闹闹地营业着,而且不少食店里面人头攒动。但杨巡今天不关心这些,他东张西望地找那些士多,打听同种货品的价钱与超市的有啥不同。但是士多里的人大多不会说普通话,杨巡也怀疑他们说出来的价钱很有杀北佬的可能。杨巡完全是凭自己多年经验,从小本生意往上滚的经验与士多老板扯皮,好歹得到几个价钱,不免也意思意思买了几样小东西,受点人家的奚落。对比超市明码标价的价格,士多店并不便宜。
回来路上,杨巡心想,差不多的价格,换他自然愿意去超市,谁去那么麻烦的士多,选择少不说,还得跟老板斗智斗勇,一个不小心就上当。而且凭杨巡多年做生意经验,他很相信,士多这种小店,拿出来的货品猫腻儿也多,进这种地方买东西得祭出火眼金睛。但为什么香港既然有那么多的超市,人家小士多也能生存?杨巡脑袋里有无数个为什么,一路想得差点走错回头路。香港的市面让他眼界大开。
回到宾馆,却见申宝田们已经回来。申宝田看到杨巡就神秘兮兮地笑,杨巡看到面泛红光浑身酒气的申宝田,也心照不宣地笑。但申宝田看到杨巡竟然掏笔记录,不由得走过去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奇道:“你……你没……我们还都以为你小子溜得快,一个人搞地下活动去,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杨巡笑道:“我在看香港的集贸市场跟我们那儿的有什么不同。哎,你们上哪儿去了?看什么?”杨巡到底是卖了个关子,不肯说得详细,因申宝田也是个精明人。
申宝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