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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医生一改往常着装的灰暗色调,穿着一件银白撒梅花织锦面子的贴身棉袄,披散着一头乌发,也是惊住,但由不得退后两步,几乎是贴上陶医生家对门人家的门了,才道:“对不起,陶医生,这么晚打搅你。本来应该早点来,可我今天刚出差回来,一直忙到现在。想找你咨询一件事,我有个亲戚的妻子——这位亲戚是我很要紧的人——今天住院,是子宫肌瘤。那手术我记得以前在国外刊物里看到过,说有些可以不必切除。具体……”宋运辉对于妇科病有些不便这么大庭广众地说,可是又不能不说,这么晚来敲陶医生的门,隔壁不知多少只耳朵警惕地探听着,他只能开门见山。“具体我也说不清,我这就拨通他的电话让他跟你说。我就怕明天上手术台一刀割了,那就不可逆转了。”
陶医生听宋运辉这么说,这才舒口气。她是医生,常有病人上门咨询,她也有时带家境困难的病人来住一宿,宋运辉一上来就把事说开了就好。她听宋运辉一说便知是妇科疾病,便接了宋运辉已经拨通的雷东宝的电话。雷东宝正陪在韦春红身边,虽然已经是休息时候,可两人哪儿睡得着,都是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看黑暗。一听说可能有救,雷东宝连忙把电话拿给韦春红,紧紧盯着韦春红介绍病情。
宋运辉静静看着陶医生一改平日里的平淡,以一脸职业的温和和权威拿着手机说话,看上去非常可信。里面陶令田还没睡着,不见妈妈讲故事了,又不敢跳出热乎乎的被子,就在床上大叫:“妈妈,谁啊,妈妈……”
陶医生没说“宋叔叔”,而是抽空回了一句:“是猫猫爸爸,田田乖,等妈妈会儿。”
宋运辉心说,陶医生可真是细心,连一个称呼都不会搞错。隔墙的耳朵们听了肯定会以为是田田幼儿园同学的爸爸。这与莫名其妙的“宋叔叔”完全是两种人。
这边韦春红一放下电话,立刻一拍枕头,道:“走,出院。宋厂长那个朋友说尽量不割,能保就保,先确保是不是恶性了再说,还说看诊状,恶性可能性不大。咱不看这儿了,朝中有人好办事,咱去宋厂长朋友那医院住去。”
雷东宝说话就收拾起来,“连夜去,妈的,老子就不信,每天活蹦乱跳的能坏到哪儿去。今天烧香时候那和尚就说我抽的签好,逢凶化吉。”
“对喽,我说呢,每天精神头挺好的,怎么一下病了呢。看起来医生也有不一样的,不负责点的给你一刀割了干净,负责点的才给你修修补补。”
“给你!”
“是,是,给我。先回家收拾行李吧,出院让我妹来办。东宝啊……老天保佑,最好别割了我……”
雷东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着韦春红念叨,想到今天在宋运萍坟前烧香时候的异兆,再想到都快半夜了,是宋运辉找人忽然送来希望,心说难道是宋运萍显灵了?但他异常肯定地打断韦春红都一些神经质了的念叨,道:“还是小辉。”
“对,还是宋厂长,唉,看看他,就知道以前运萍姐一定是个极好的人。东宝,我们……”
“别说了。”雷东宝也不敢说。他拿摩托车载着韦春红回家,收拾好行李,连夜赶去火车站。
这边宋运辉见陶医生肯包揽事情,心里感动。等陶医生放下电话,他才轻声道:“那是我姐夫。我姐姐十年前生孩子时候去世……现在生病的是他现在的妻子。大哥很想要孩子。”
陶医生为难地道:“可是我很难保证最后结果,而且病人年纪也已不小。你劝劝他们想开些。”
“那是自然的,可只要不割,就有希望。噢,对了,我从北京带了只烤鸭来,正宗全聚德的,里面还有面饼和甜面酱。吃的时候切一些青瓜丝和大葱丝,生的,蘸酱与鸭肉裹一起。也没什么特异,只是尝个意思。”
“嗳,怎么好意思,你拿回去吧,烤鸭难得,你家里……”
“我常跑北京,他们早吃过。还有一件事,我们争取来几个明年中心小学的名额,田田确定到哪个小学了没有?我看中心小学与一院挺近,要去的话你早作决定。那儿教育质量很不错。”
陶医生可以拒绝宋运辉的任何好意,可是无法拒绝田田的入学名额。按照片区划分,田田是没法进中心小学的,就近的那所小学教学质量哪能与中心小学比。但接受宋运辉这个天大好意,以后她就挺难再说别的拒绝了。但陶医生还是坚决地道:“非常需要,很感谢你。那我就走个后门吧。需要什么手续呢?”
“我让秘书联系你。很晚,不打扰,再次感谢你,陶医生,再见。明后天我姐夫他们还得请你帮助。”
陶医生想送送,但被宋运辉拒绝。她敞着门照亮一段走廊送宋运辉离开,看着那不算高大的背影出了会儿神。这才想到宋运辉不知是怎么找到她家的。这简直又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发现自己都快与宋运辉纠缠不清了。天哪,等明后天宋运辉的姐夫的妻子住进来,她去妇产科找好友相帮,那又将是一个话题了。她真有些头痛。
宋运辉磕磕碰碰地终于下楼,回望身后这幢黯淡的宿舍楼,心说陶医生真是太不容易,这身臭脾气还真是让人服气。想到陶医生居然也有秀发,宋运辉有点不怀好意地一笑,到底还是女人。其实他手头暂时还没有中心小学的入学名额,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是通过关系把宋引塞进不在片区的中心小学。今天见了陶医生,忍不住想帮她一个忙,就想到这一个陶医生最难拒绝的田田入学问题,撒了一个善意的谎。田田不是他的孩子,为田田争取名额可能会有些难度,但是他担当得起。
梁思申看到爸爸早到,想到有爸爸帮着妈妈对付外公,她就可以脱身办自己的事去。可没想到她的如意算盘才端上饭桌,外公就坚决提出要跟着一起看看她的投资,爸爸妈妈也要去。梁思申认为外公纯粹是凑热闹,但爸爸妈妈是不放心她,怕她对国情不了解,被杨巡暗中欺负了。爸爸早就提起过要好好看看现场的。
无奈,梁思申只能问梁大借了车子,她开车,爸爸指路,一路颠簸。本来是可以叫梁大司机随行的,可是外公臭脾气,后座不肯挤坐三个人,一行四人又不能撇下谁,只有梁思申开车。虽然是梁大的别克林荫大道,可路况不是太好,国道总有修路,走走歇歇,半路还住一宿,元旦早晨才赶到杨巡给订的宾馆。外公一定要住总统套房,可是进了总统套房又讥讽小小三星级宾馆的套房也敢叫总统套房,好不要脸。
梁思申进自己的标间洗脸收拾回来,见外公还在唠叨,这回话题转移到套房客厅里的红木雕花椅子,说拿些个红酸枝刷上油漆冒充紫檀,大陆现在穷得没一些文化底蕴,而爸爸妈妈只能在一边无奈地看着。梁思申心里不平,道:“这种价格有这么一套仿古家具已经很不错了,起码靠背上的云石是真的。爸妈,我去看看工地,我叫杨巡在那儿等我,你们先休息一下,中午再跟杨巡见面。”
外公连忙道:“我也要去。不看工地来这儿干什么?做事业的人啊,一定要从最细节的地方着手,不要怕苦,不要怕累,不要怕脏,不要坐在办公室不肯下去。一定要自己亲手掌握第一手资料,知道吗?第一手,不能是二传手,资料一个转手就失真了,你拿不到一手资料,做不出最佳决策,你就完了。”
梁思申不予搭理,转了话题,“外公,你可以把路上我让你摘下的戒指戴上了。现在安全,不怕。”
“哦,对。你们等我一刻钟。”
外公进去里面收拾自己。外面梁家三口大眼瞪小眼,梁父揉揉耳朵,轻道:“怎么那么好精力啊,我一辈子恐怕都没说过那么多话。”
梁母皱眉道:“囡囡,等会儿你跟杨巡他们说一下,老外公老了,他说什么,叫他们都别当真。”
梁思申道:“妈,你也去收拾一下,别让外公抢去风头,等下看着,外公出来可噱了。”
梁父梁母将信将疑去他们的标准间。梁思申等在客厅,等了好久,等到爸爸妈妈收拾得非常体面地进来,外公才姗姗开门出来。果然,头顶几根灰白头发一齐向后梳得一丝不乱,一套深灰西装,里面就雪白衬衫和银灰领带,配的领带夹和袖扣都是白金镶钻。而手腕戴的也是一只镶着满天星一般钻石的手表,手指上则是一枚水头十足的拇指盖大翡翠戒指。果真是一望即知的大老板。
外公将手臂上的水貂毛领羊绒长大衣递给女儿,道:“等会儿楼下出门前再给我穿上。这儿两只钻戒,你们两个一人一只,别让人说我女儿女婿连钻戒都戴不起。送给你们。以前是我跟你妈戴的。”
梁思申一看,男式的方戒上面,钻石足有小黄豆般大,果真是以前外婆在的时候看到过的。但外公这话难听,梁父不便说什么,还是梁母接了戒指,婉转地道:“姆妈戴过的东西,爹爹还是留着做念心吧。我们这几天跟着爹爹时候戴着,回去时候爹爹还是带走的好。姆妈留下的东西不多。再说囡囡爸是公职人员,戴这些不方便。”
“我送你们的,有什么不方便。拿着,我没别的给你。”外公说着就腰背笔挺没有一丝老相地先出去了。但是走到门口时候却顿了一下,梁思申在后面朝天翻个眼白,抢上前去给外公开了门,外公这才出去。后面梁父梁母看着哭笑不得。怎么美国住半个世纪了,还那么多臭规矩。
杨巡是很想去宾馆等梁思申的,可梁思申说没法确定时间,他只好等在工地的临时办公室里。
因是元旦,临时办公室外面的街上人头攒动,相对而言,临时办公室和正在装修外墙的的工地显得冷落。寻建祥陪妻子逛街,陪着陪着不耐烦了,抱起孩子开小差,到杨巡的办公室喝茶聊天。但杨巡没时间跟他聊,杨巡一心两用,一半的心关心着窗外,看梁思申来了没,一半的心在手中的收支简明明细表上。上回梁思申来查账,杨巡旁边看着都替她辛苦,而今工程进入白热化,每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