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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东西正正经经放起来就没意思了,既然喜欢,放在唾手可得的地方,插一枝花,放几只水果,都是好的,每天都可以看见。若怕敲碎,地上垫了厚厚地毯就是。”
“唔,手法是大了点,可意思是对的。这两只墨绿的是……”
“碧玉荷叶碗,玉质不算一流,可那么大一块玉能这样已经算是上乘。雕工却是一流。我是买下一块碧玉请土耳其人雕的,余下的雕了这几只小杯子,还有几粒珠子。妈妈你看,这只清代和田青白玉香炉放在这两只碗中间,每只碗里注水,漂一朵白玫瑰,该是多美。”
“假洋鬼子露馅儿了不是,放夏天开的栀子花才是最好呢。这屋子外面好多香花,有你放的料。这几天漂几朵腊梅,闲花照水,行了。”
梁思申做个鬼脸,与妈妈一起继续摆放这些小玩意儿。她告诉妈妈,自己这么几年挣的钱,一半在这些小玩意儿上面了。梁母少少地知道女儿这几年挣了不少,想到上百万的美元都换来这些小玩意儿,不由强烈心疼。可这些小玩意儿却是真的好看,尤其是当梁思申拿出辛苦收集的那些香料来,梁母更是爱不释手。做女孩子时候的梦想,却在女儿一辈身上实现了。
但梁母却也烦闷地想到一事,如此出色的女儿,眼中可还看得上谁。这才是最大麻烦。
母女俩出门买菜回来,天色已暗,看得出别墅一大半的房子已经亮灯,可见已经有人入住。安步当车,说说行行,倒也难得闲适,反而是陪她们去菜场的梁大家保姆先骑车回了。母女到得家门口,却见门口放着大大一束玫瑰,廊灯下面看着,异常难得。梁母笑了,“哦哟,李力来过,肯定是他。我们正商量着明天买花去呢,他就送上门来。有女儿真好,有人送花上门,嘿嘿。”
梁思申两手拎满东西,腾出手开了门,才看地上的花。一看却大笑了,“妈,妈,是爸爸送的。祝……王女士、梁小姐新年快乐,哈哈,爸爸真可爱。”
梁母闻言,忙在料理台上扔下买的菜,赶紧凑到门口来看,母女俩乐不可支。梁母尤其感慨,虽说当年与丈夫结婚,婆家一直没好脸色,可有丈夫的爱护,小家庭生活过得多么甜蜜。她趁机也教育女儿,“囡囡,你看,找对象要找你爸爸那样的人,家里会体贴妻子爱护孩子,外面又会做事撑场面,做人还知情识趣,会让一家人都开心,那才好。”
“这就难度大咯,妈妈要求太高。妈,我现在还不打算……”梁思申还没说完,院子木篱笆门外面有人扬声说话,打断母女俩对话,“梁小姐,可找到你。我们能进门吗?”
梁思申朝外看去,见黑地里有两个人,但看不清楚是谁。另一个人也说话,“梁小姐,我李力。伯母好,新年快乐。”
梁思申轻轻跟妈妈说一句,“另一个人就是我下午跟你提起的那个高干子弟。他怎么会来?”但说着话,人也只能迎出去。虽然知道木篱笆门从外面可以打开。外面李力穿着一身黑色长大衣,长身玉立,身形潇洒。其实萧然也不差,只是梁思申对他的印象先入为主地坏了。
梁母看着两个年轻男子进来,脱掉大衣后都是深色西装,也觉得萧然人模人样的,真看不出手段有那么狠毒。两人都对梁母很尊敬,李力一看梁母有下厨的意思,立刻就打电话给家里的保姆,让过来帮忙。梁母微笑地看着,却并不拒绝。萧然当然从旁边看出那么点意思来。
李力微笑看着梁思申,“很累?那还出去买菜干什么,开个单子给我保姆不就行了?”
梁思申本来爱屋及乌地烦上李力这个高干子弟,可见了真人却心软了,李力笑容那么有味,声音也是那么有味,跟夏天见的时候差不多。见问,她瘪了瘪嘴,道:“很倦,不想再为一顿饭一本正经。”
“这可怎么好,工作很烦心?”李力看梁思申脱了黑色及膝长棉大衣后,里面穿的是宽松的米色毛衣,米色裤子,都是很柔软的样子,柔软得令人想紧紧抱一把。“还是一来就布置房间,累着了?可别也累着伯母才好。不过窗帘之类的装上,房子漂亮好多。我不敢替你另添家具,怕不配套。房子看上去还是有些空旷。”
“还没谢谢你呢,房子装得相当好,好得超过我的原意。空旷就空旷吧,最好小偷也嫌。”梁思申将粗粗的麻花辫子甩到身后,看向萧然道:“萧总不是准备节后与日本公司签约吗?怎么还有空出来玩?”
萧然笑道:“看你这么倦,我都不敢提我的事了。我们刚谈下合同,可中文翻译文本照着我们的意思,英文的……据说一字之差,意思就可以差许多……”
李力补充道:“我们第一次跟列强打交道,不敢大意。萧让我找找上海有没有合适的人帮看看,确保无虞。这样的人还真难找,我介绍了你,没想到你和萧已经认识。”他又对萧然道:“你看,明天行吗?今天梁小姐才忙碌一天。”
梁思申忙道:“我记得一月三日日商就要去现场商谈合同最后事宜,时间很紧。再说香港区的工作我并不熟悉,萧先生提起的资料我没看过,我也需要时间消化。就今天开始吧,事不宜迟。萧先生请相信我,我今天所站立场纯粹是私人,李先生不会介绍错人。”
梁思申的话说出来,李、萧两个都笑了,李力当然清楚,这是他面子够大,纯粹是因为看在他没介绍错人的面子上,梁思申才今天就开始动手。而萧然则是放下一百个心,不由伸手心照不宣地拍拍李力的臂弯,以示感谢。梁母在一边看着,心说女儿说话够大方。刚才还真有些担心她耍情绪呢,这样,彼此面子上须不好看,以后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李力道:“你这儿书房还没台灯,不如去我那儿,或者萧那儿。”
“不去,你那儿不是中央空调,冷。不如你们先回家吃饭,我这儿慢慢把台灯装起来。”梁思申看一眼手表,“七点钟我们开始工作。”
“我们帮你装。”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不,不是行货,我得自己装。”
萧然微笑道:“我先走一步,七点准时来。”
李力笑道:“我保姆在这儿,只能留下蹭饭。梁大师总是需要个把打下手的,我胜任。”
萧然一笑离开。梁母看着心说,这萧然看上去是挺讲道理的人啊。可见人人都会两面三刀,不知道李力背后一刀是什么样的。她也不怕人家嫌她碍手碍脚,吩咐了保姆该怎么做,便跟去书房装台灯。
原来这是梁思申收来的一些破口或者漏底的明清薄胎瓷,有官窑,也有名家手笔,可因为破了相,价钱猛跌。梁思申买来,因势利导,将这些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的薄胎瓷细细打磨,做成灯罩。只是梁思申一直对灯座不满意,只好将就。李力旁观着,这才明白梁思申为什么不让别人动手。若不是梁思申自己知道,谁能清楚,一只水墨绘就寥寥几朵墨荷的大碗该朝着哪儿放。李力叹为观止,原来梁思申是这样地在玩。
梁母却知道,女儿这是在外公家受刺激了,奋力想过得更好给外公舅舅他们看。那是每天少睡两个小时都甘心。
但虽然有梁母在场,两个年轻人装配一盏灯的时候总是有手脚接触,撞上了,相视一笑,温馨如点亮了的薄胎瓷灯罩。但所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儿的风雨,便是不识相地不肯离开的梁母。
再抬起头,李力不得不换了一种眼光,看房子中他原先没见过的摆设。原来这一件那一件,小小东西里面,都是凝聚心思,都有来龙去脉。那不是他竭力模仿个大轮廓可以比拟。比如那维多利亚式的圆镜子,随随便便放在乒乓球桌般大的书桌上,工作累了抬头望一眼,正是女孩儿心思。而一块拳头大的寿山白芙蓉随形章顺便就做了镇纸。不懂的人可能只会觉得好看,可懂的人却看出道道。而更多的,是李力认都不认识的。他开始自惭形秽。他原先一向自傲于他的见多识广的。他真不懂,梁思申这个半洋人怎么知道那么多中国传统的东西,他哪知道梁思申在中西合璧洋为中用的外公家寂寞地陪着类似好东西好几年。
李力都不知道还有哪件东西又有什么来历,害得他下去用餐端起饭碗拿起筷子时候,都要忍不住暗自端详一番,怕做错说错什么,怕就像他经常嘲笑暴发户似的,被梁思申母女给嘲笑了。果然,梁思申说,那筷子是乌木镶银,东南亚货色,《红楼梦》里提起过,就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候。李力都觉得自己也差点成了二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不知道梁思申怎么看他这个人。李力第一次地,极端地不自信起来。
七点,萧然带着助理准时敲门。四个人坐书房说话。老大的书桌四个人用都富富有余,尽可以将文件满桌摊放。
梁思申先将英语文件大致看了一遍,以求心中有数,她看英文可比看中文顺手得多。看完,便将英语的翻译出来,与萧然手中的中文翻译文本逐条对照。可她中文词汇毕竟没那么专业,翻起来不得不东拉西扯地解释一通才罢。可好歹,还真找到两处对不上号的地方,不过大家都觉得不应该是陷阱,而是翻译错误。李力不得不陪着,一直陪到晚上十一点。
本以为对照结束,事情完成。没想到梁思申将手中英文部分整理清楚,对萧然道:“我有几个临时想到的问题,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你。”
萧然忙道:“请讲,求之不得。”
梁思申道:“我这是第一次看到你们的合同。我看到,这儿一栏,应该是你签名。但问题是至今你还不是市一机的一员。我只说个万一,万一合同另一方什么时候想毁约的话,他们只要提出当年你的签名是虚假签名,因此而宣布合同无效,你有没有想过未来的应对?这种情况很容易发生,合资后,外方可以看到过去资料,你的身份变迁就瞒不住了。”
萧然不由一愣,看住梁思申好一会儿无语。确实,梁思申今天是站在私人立场上,友好地提示他,而不是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