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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猢狲大胆打断雷东宝的话,“我有办法让清查组滚出小雷家,以后也不敢来。但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说我打砸抢。”
众人看着如此主动的老猢狲都是惊异,在雷东宝一句“你说”之后,老猢狲跳起身俯到雷东宝耳边窃窃私语。雷东宝听罢大笑,拍桌道:“就这么办,老叔,你也听听,你和老猢狲分头去办。”
老书记将信将疑,可听了仇人老猢狲的耳语,也终于舒开眉头,哭笑不得,嘴里还“表扬”了老猢狲一句,“你啊,还真有两把刷子。”
宋运辉事后才知道老猢狲这个人是什么人。虽然他相信姐夫的拳头,可想到老猢狲这种人的本性,心里又很担心,怀疑老猢狲会不会在如此要紧关头做什么手脚,老猢狲鬼主意太多,防不胜防,姐夫以后虽然可以讨还,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看姐夫回家就去劝慰姐姐,他就告辞拿了行李骑姐姐的车回家看父母。一路仔细揣摩老猢狲的主意可能会给姐夫带来的伤害,可想了一路,找不到纰漏。但宋运辉相信,这只是因为他的年轻阅历不够,他也算是从小吃足险恶人性苦头的人,他不信老猢狲这样的人这一次会如此单纯。
他回家没与父母提起,怕他们担心,也料想来自县里的传闻未必能传到老实本份的父母耳朵。但他牵挂姐姐那儿的事,第二天找个借口说是还自行车,又早早趁天还没亮赶到小雷家大队。雷东宝对于他的再次出现倒是没有惊讶,他的手掌只是轮流拍宋家姐弟俩的肩头,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不会有事。但宋运辉建议姐夫今天还是避嫌,当作不知道,若无其事出门离开。雷东宝虽然不愿意,可还是从善如流,要宋运辉在家照料好他姐姐,然后便到村里扯两嗓子,叫上工程队的四五个人离村而去。但临走,雷东宝又折回来,要宋运辉遇事别激动,记得盯住老猢狲。宋运辉这才有点放心,原来姐夫粗中有细,还是知道老猢狲这人危害的。
可宋运辉没有想到,老猢狲会把原本应是严肃甚至严厉的清查组搞得如此无奈,原来所说的父老乡亲请命竟演变成父老乡亲索命,清查组进村被搞得跟闹剧一般。第一天,清查组被一群白发老头老太哭哭啼啼地拿拐杖扁担扫帚打出村子,而且还被打得全市人民都支持老头老太,看清清查组本质:原来就是嫉妒人家好不容易吃一年饱饭,去人家小雷家眼红找茬。等雷东宝磨磨蹭蹭回来半路遇见清查组,请他们再回小雷家也不干,谁敢跟老人小孩孕妇对抗啊。
第二天清查组被领导逼着又硬着头皮上小雷家,这回迎接他们的是操锄头菜刀的年轻人,年轻人说好不容易生活好些有姑娘愿意给相亲,好不容易定下一个对象,被清查组昨天一来全给黄了,这怎能让人不拼命。雷东宝这回听老猢狲的话没走,还排开想拼命的年轻人将清查组安全迎入大队部。可坐在大队部里的调查组成员面对的是外面惊涛骇浪般的群众海洋,随时有鞭炮泥巴破窗而入,他们还如何工作,依然落荒而逃。但小雷家大队那句“农民变工人”的口号却随着冲突被传向四邻八乡,听到这口号的农民都异常羡慕小雷家大队,都说自家大队书记要是也变成雷东宝这样的人,以后大家每月有工资拿有医药费可报有劳保垫底,地里还有蔬菜可收稻米可吃,这日子还不共产主义了?
不说小雷家全体社员,即使社会舆论也几乎一边倒地支持小雷家大队,支持雷东宝。一个大队书记,率领本大队的农民过工人的日子,自家结婚却连酒席都办不起,眼下还住着祖传泥巴房子,这样一心为公的大队书记哪儿找。冲突,反而让四邻八乡认识雷东宝这个带头人,看到小雷家大队的进步,羡慕小雷家人有奔头的日子。
第三天,第四天,清查组没再出现,一是怕了小雷家老老少少的刀光剑影,而最主要的是,他们难以面对舆论的压力。这压力,主要还是来自原定清查回县每天一次的汇报总结会议。他们只能汇报那些小雷家农民的怒骂,而那怒骂,是对他们清查活动的谴责。他们可以无视怒骂,可是,当初决定清查时候宫书记有意将主持会议的尴尬位置奉送给徐县长,徐县长如今坐在主席位上问岀来的问题刀刀见血。清查组下去两天的成果,形成会议纪要,是他们看到小雷家大队的繁荣富强。有人吃了闷亏。
宋运辉从来不知道,严肃的政治问题竟然可以用不严肃的下三流手段解决。也佩服姐夫这个看似粗人的用人之道。不明白姐夫的考虑究竟是怎样的,可姐夫相信徐县长,现实表明,他正确;姐夫启用老猢狲,现实也表明,他正确。庙堂之人可以结交,人们从来都是这么在做,而鸡鸣狗盗之徒也可以入幕,过去的孟尝君曾因此脱厄。用人,该有胸怀,该不拘一格。姐夫有的是胸怀,这胸怀,让很多看似无法用上的人为他所用。宋运辉从此对雷东宝真正刮目相看。
他也觉得自己没原则,他竟然还有点欣赏老猢狲。知己知彼,大约说的就是老猢狲这样的人。了解局势,了解矛盾,就中游走,顺势而为,往往事半功倍。此役,他受益匪浅。
清查组的事在县里成为一个禁忌话题,而在小雷家大队则是成为大伙儿茶余饭后的笑话。雷东宝多少有点志得意满,心说县里也奈何不了他,可宋运萍是个从小谨小慎微惯了的,见此虽然也高兴,可总是抓紧时间苦口婆心劝说雷东宝低调低调再低调。雷东宝虽然不以为然,可有一样,他见了宋运萍就是俯首帖耳,为了免得妻子担心,他只好刻意收敛。当然他回家添油加醋向妻子说明他在外面是如何抵御吹捧的诱惑,宋运萍总为此给他炒个好菜,热一壶酒,柔柔摸一把他的脸,他就满足了。
宋运辉对小雷家那个犯禁忌的水泥预制品场最有兴趣,向姐夫要求后,隔三岔五泡那儿了解情况,想了解为什么这个预制品场会被认作搅乱计划经济,为什么会被认作是投机倒把。红伟自然不敢把国舅爷安排去搅水泥扎钢筋抬预制板,他啥都不敢要求,免得遭到四宝那样一把被撸的命运,就任着国舅爷随意溜达。宋运辉理论联系实践,理出一条清晰的产供销脉络,找出与当前政策相违的地方,他看到,砂石砖瓦这些都还不是关系到国民经济的重要计划内物资,转手倒卖着还不会太受重视,目前市场上这种转手买卖已经不止小雷家一家,而预制品场转手倒卖的水泥钢筋却确实很容易被抓把柄。他思量再三,向雷东宝提出,要不以现有设备,将钢筋稍作简单加工再出售,比如剪断拉直之类,加工费反正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样一来,谁也抓不住他们投机倒把转手倒卖的罪名。雷东宝听了先跟老婆说一声“狡猾”,再跟小舅子说一声“好”。
徐县长满意于雷东所作所为,尤其赞赏他事后无声无息不再提起的涵养,感觉这对他这样的粗人而言颇为不易,估计他身后应该是有一两个智囊出谋划策。徐县长本来有心借清查组刹羽而归这件事乘胜追击,做一番手脚,可这时他那在北京高校做教师的妻子暑假过来团聚,带给他几份机密文件,其中有两份还是七月初才刚在高层会议上讨论的文件,一份是陈云同志撰写的《提拔培养中青年干部是当务之急》,一份是陈云同志主持起草的《关于老干部离休、退休问题座谈会纪要》,还有一份是陈云同志在会上的讲话,《成千上万地提拔中青年干部》。从这三份文件,结合目前国内局势,徐县长看到大势所趋,紧锣密鼓。从去年年中宋任穷同志提出的提拔脱产干部要求年轻化、知识化,到现在的提拔培养中青年干部是当务之急与老干部离退休问题一起谈,这其中,他看到中央一步紧似一步的步伐。
想到宫书记白多黑少的头发,和老态龙钟的步伐,他一笑收回原定计划,按兵不动。但他停止对宫书记采取措施的同时,却开始挑战宫书记神经,强硬地,有的放矢地推广最新颁发的全国物资局长会议精神,将会议精神刊发至基层。会议精神强调,在搞好社会供求平衡的条件下,对重要的,短缺的生产资料实行计划管理,对一般的生产资料实行自由购销,力求做到管而不死,活而不乱。这个举动,实际是对清查组事件的最后总结。
但会议精神还没下发前,徐县长已经听到耳报,说小雷家大队改变工作思路,不再投机倒把,而是如此这般。徐县长听了又是诧异,难道那糙人雷东宝又傻子撞大运先人一步跑到政策前面了?后来打听了才知道,这其中又有雷东宝常常提起的那暑假回家在水泥预制品场社会实践的小舅子的指点。徐县长这回改为诧异现在大学生的素质,回头问在大学做讲师的妻子,难道第一届大学生水平这么牛?他妻子回答,那个叫宋运辉的小舅子估计是比较出类拔萃的。
过一阵子,徐县长下乡,有意孤身拐到小雷家大队,实地察看小雷家大队究竟最近搞得怎么样。进村,便看到小雷家的夏收夏种工作早已收尾清场,只有晒谷场还看得到夏收的影子。问田间老农,据说是大队出资给免费统一翻的地。老农还自豪地说,现在大队有钱,有钱就是好办事。这一点,徐县长认同,其他经过的大队,还有人在插秧呢。徐县长还看到砖厂挖泥挖出的两片鱼塘,鱼塘周围种着果树,村里角角落落也是见缝插针种着果树,这是他向雷东宝建议的。而今果树虽小,可绿荫喜人。
徐县长又去看了砖厂,场外就可以看到,目前的厂区已经比年前开阔好多,两眼砖窑热火朝天地烧,有新购机械制砖坯的设备在隆隆转动,于是夏日白天也可制砖,不怕泥坯被毒日晒裂,只要上面盖上新打下稻草织的草毯就行。
旁边就是水泥预制品场,他没透露自己的身份,别人看到他的气势也不敢阻拦,任他直进直岀。他看到一个戴着米黄色塑料框眼镜的大男孩在现场指挥大家用新买的葫芦吊加两根粗竹杠轻易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