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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群-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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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应她了?”

“唉,……”

“看来我不比一个未婚女婿。”

“我再跟她说说。”

“算了,我对荒唐已经习惯啦。今晚我想跟你谈另一件事。只谈一次,今后再不提。”

“坐下坐下,啊呀,我这连个坐处也没有。”

“我表明一个态度,关于你今后的生活。你今年才40岁,或者才43岁,我不知道你的真实年龄,你和父亲结婚时多报了几岁,这并不重要。总之你今后日子很长远,没有必要守寡终生。如果你遇见合适的人,我支持你们结合,并且像以前那样尊重你。”

“你要赶我走!”母亲惊叫,“我不走,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就敢……”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苏子昂厉声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

“再嫁。父亲去世五年,尸骨早已灰飞烟灭。这五年里,你受过不少苦。今后你无需受苦了,日子可能比受苦时更难过。我是父亲的儿子,表这个态不容易,我希望你重新生活。”

在军区首长夫人群落里,母亲的容貌与风度出类拔萃,看上去像30岁左右的少妇,如果不是近年的磨难使她略显憔悴,简直就像苏子昂的姐姐。

母亲揩着眼泪:“我和你父亲生活了半辈子,我死活都是她的人。你放心好了,我绝不失节。”

“果真如此,我也尊重你的意见。”

苏子昂告辞回屋,继续痛惜那支猪枪。他的行李很少,要告辞了才发觉并无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但家是一团气氛,裹着人。周围的门窗、地板、营具、大幅世界地图、隔壁父亲卧室……都散发温馨气味。父亲去世五年,痛苦使他和家人靠拢,现在父亲平反昭雪,这个家一下子也变质了。追悼会等于宣告:父亲是真的死了。苏子昂听到父亲卧室有响动,过一会,母亲在敲门。

“睡了么?”

苏子昂打开门,母亲提一个长皮套进屋,苏子昂熟悉它,里面是猎枪。他无语。

“大妹是跟我要过。但我没有答应她。”

“谢谢你。”

“你刚才的话,是不是真心话?你以前老是喜欢说我不懂的话,我分不出真假来。”

“哦,那是我的毛病。刚才和你说的全是真心话,经过反复考虑的。”

“你比你妹妹体贴人。我问你,我要真改嫁了,你不替你父亲难受吗?”

“没想过,他死了。难受……见面可能有一点吧。”

“唔,一听就知道是真话,你这么说我才放心,我就不怕什么舆论了。你想想,连你也感到难受,那些和你父亲出生入死的战友们能放我过去吗?他们会怎样看我?会怎样对待将来那个人?还不天下大乱吗。想想都怕,你父亲地位不一般,我在那方面舒服点,这方面就得忍受点。我想过了,我后半辈子吃好点穿好点没病没灾过去算了。你们要愿意,将来接我出去走走,不愿意也就算了,我一个人能过……”母亲噙着泪,掏出一个存折放到桌上,“你小时候,我待你过分点,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怎么办啊,钱呀——说到底还是没啥用的,你拿些去。还有件事,你是父亲的独子,我想带个孩子。要是你有了孩子,交给我带行吗?我总得过呀。”母亲离去了。

凌晨4时,苏子昂提着小皮箱走出房间。他把存折从母亲门下塞进去,猎枪斜挎肩头,轻脚走下楼梯,穿过大门。他在黑暗中走出很远了,忽然产生预感,回头一看,果然:母亲房间灯亮着,她的身影印在窗前,像只瘦伶伶的鸟。她看不见苏子昂,她也许是为了让苏子昂看见自己在看。

苏子昂产生阴郁的直觉,他不会回这个家了。他的直觉几乎每次都成为现实,因此他很尊重直觉,犹如一位彻底的军人尊重战壕。

10

第二章

10.愉快的行走

从武陵路到指挥学院三十七华里,苏子昂一小时奔出去二十华里,越发感到决策正确,全身畅快,接近于自豪。他看见学院的大交通车靠在路边,内侧轮子压在道外,外侧轮子压着柏油路边缘,无可挑剔。看样子已停靠很久,卖菜的把扁担搭着车尾,就在那一小块阴凉中卖起西红柿来。以往这个时候,交通车早该抵达学院。苏子昂加快步伐过它,继续前行。一位教官从车窗探出头来唤他,以为他神经出了毛病没认出这辆学院交通车。苏子昂不能告诉他自己想走回去,那会引起各种猜疑。他只说这破车抛锚了而且有得抛呐,干脆甩脚走走到头里等去。教官说,没抛锚,驾驶员洗澡去了,把车扔半道上,叫等。

苏子昂立定,先吃惊然后哈哈笑了。怎么,就这样被扔在半道上,连带一车营团干部和眷属?那个相貌清秀的上海志愿兵也太狠霸了,应该把他倒提起来从肛门处一劈两半,像斩一只青蛙。

学院和部队相反,官多兵少,志愿兵们把火柴棒大的权力挥舞出丈八长矛的气势,官们反而受制于兵。苏子昂认为,对于军人而言,敌人是不固定的,比如美军苏军日军越军,和我军都有过先敌后友、或者先友后敌的历史。但是一切目元军纪、藐视规范的兵痞,则永远是军人的敌人。不管他穿何种军装操何种语言,都是包括美军苏军日军越军在内的、全世界军人的大敌!

苏子昂怜悯这群教官,他们只在沙盘旁像个军从,离了沙盘便萎缩。他上车,问等多久了,那教官说不知道多久了,却十分肯定地告诉他:快了快了。

车内很安静,众人昏昏欲睡。有几人眼珠虽然睁着但不转动,处于两次睡眠之间的过渡状态。浓浊的呼吸在车窗上结出一层很厚的雾气,人们安静地无奈地、因为无奈而愈发安静地等待,简直是舒适了。苏子昂上车时碰到了一个人的腿,他恼怒地看他一眼,不满意被惊动。

钥匙插在电门上。苏子昂跨进驾驶座发动引擎,轰轰。全休人员抬头,幸福地呻吟着,他们以为是驾驶员归来了,等看清是苏子昂,未免又替他不安。苏子昂挂档起步,驶入快车道,直奔指挥学院。大家发现他竟要把鸟毛驾驶员丢下,让他自己走回去,顿时欢呼了起来。

那位战术教官以熟人的口吻向众人介绍苏子昂:“一大队的,入学前是团长,一级驾驶执照,特种战术也不错,毕业后要当师长了,是不是啊,老苏?”

苏子昂暗想,不幽默,无论我当什么反正不当教官。包括学院在内也没几人真崇拜军事艺术,它过于巨大精美,小器的军人只好像苍蝇叮在上面,还啃不下什么来。他想起英国战史学家富勒,他的思想造就了无数将帅,包括敌国的将帅,而他自己至死只升至少将;还有克劳塞维茨,划时代的军事理论家,也只是个少将。他们的著作至今仍被无数人引用着并且歪曲着,生前却无人给他们肩上加星,这也是军事艺术的宿命,东西方全一样。

战术教官没有指望苏子昂回答,他已使自己成为车内的谈话中心,议论着院务部的苛刻之处。但只要下车,教官们还会和以前一样生活。他们从来不会将怨愤升华为思想。

交通车在爬坡时供油不畅,引擎跟死了娘似的呜呜咽咽。苏子昂预感这破车开不到学院了,他的壮举将给他招致难堪。再开数十米,车靠边抛锚。他下车打开引擎盖,骂句“操它姥姥!”这堆叫做引擎的东西是一堆杂种,发动机是解放130的,分电盘是嘎斯51的,奇書网气化器他认不出来路,他们居然敢让这堆破烂跑交通。如此看来,鸟毛驾驶员绝对身手不凡,在倒劈掉他之前,应该先发个勋章,他的放肆是有道理的。

苏子昂朝车上人笑:“完蛋啦,我弄不了它。那小子赢了,我们只好再等他回来。”

车上全无声息。后来战术教员道:“从本质上说,穷啊!”

苏子昂道:“还有荒唐。日本只有二十八万军队,可是拥有的军费比我们几百万军队还多两倍。干嘛哩?三分之一高技术,三分之一发饷,三分之一荒唐掉了。我们钱少,但是荒唐的勇气不小。你把它列入下学期教案吧。”他又笑了。

教官不睬,也许是扛不动此类课题,也许是在苏子昂身上丢了面子仍要从苏子昂身上找回来。大家都不说话,这比刚才因为昏睡而不说话难受多了。

苏子昂察觉到众人沮丧,他觉得自己责无旁贷。说:“各位再睡一会,我保证解决问题。”

苏子昂去给学院挂电话,他想找一个不大了解情况又大权在握的人,比如院长。大领导解决小问题,有时跟日本剃须刀一样麻利,当然他必须把问题往大处说。他希望学院院长还没用晚餐,宋泗昌就最烦吃饭时来电话。

苏子昂把电话要到学院张院长家,接电话的是他女儿。“正吃饭呢,”她说,声音怪好听。

“你一进餐厅,他就吃完了。”

有人拿起话筒,传出轻微咀嚼声:“哪位呀?”

苏子昂报姓名,说:“我在九公里处岗亭给您挂电话打搅您用餐了。”

“没关系。她进来时我没吃完,等会再吃。”

“向您报告一个情况,学院大交通车是一堆破烂,不符合上级安全行车规定,这样的车总有一天撞出人命。”苏子昂昂略讲几句“规定”条条,告诉他驾驶员如何放肆。他说这是一个荒唐。

“应该处理。”张院长语调平稳,“就是此事?”

苏子昂又告诉他:“目前车抛锚了,大家还饿着肚子,有人提议把破车推回学院去,一直推到党委办公楼前,我认为这样做影响不好,……”

“谁提议的?”

“是一个叫苏子昂的家伙。”

“不准他扩大事态,我马上叫车去接你们,管理处长亲自去。回来再把问题搞清楚。另外,你刚才说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苏子昂。”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苏子昂。”

耳机沉默一会。张院长说:“明白了,再见。”

后果不难预料,两个人将倒楣:一个管理处长,一个苏子昂。

苏子昂赶回停车处,四处看,难以置信:车没了,估计叫赶来的驾驶员开走了。他气得哈哈笑,这是出卖!他不怪那个驾驶员,首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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