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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镐到了汉城以后,先找到麻贵,批评他消极避战,还带来了邢玠的命令,要求明军不许从汉城后退半步。麻贵心里很火大,还有些委屈:不是他不争气,而是朝鲜人实在不配合。整个全罗道就靠明军撑着,朝军连影子都看不到,前头溃败的溃败,投敌的投敌,后头哭哭啼啼整天无心防守,光靠他手里头八千多人,这仗真没法打。
很快麻贵不委屈了,因为他发现有一个人比他还惨。杨镐给李昖带来一封来自邢玠的咨文,李昖打开一看,脸色登时变了。
在这封咨文里,邢玠一改从前客客气气的态度,把朝鲜君臣从上到下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尤其是对李昖的小聪明骂的格外狠:“若自亲社稷,窜伏草莽,求缓须火,中国岂得代为尔戍?即当还师境上,自固定封疆,尔东西南北自在也。该国自计归着之地,务吐由衷,从实详答,勿持两端,误我军机”。
我们大明为你们浴血奋战,你们就这么配合的?再说逃跑的屁话,我们回国,你爱滚哪儿凉快滚哪儿凉快去!
可见杨镐申饬麻贵,不过是个铺垫,只是为邢玠痛斥李昖张本。这一篇咨文骂将下来,把堂堂朝鲜国王骂的无地自容,羞愤交加,捂着脸说:“予何以堪支?唯欲入地而已,55555555。”
一个大明官员在咨文里用这种口气骂外藩首脑,十分罕见。邢玠之所以敢这么说,一定是出自北京的授意。这个小细节表明,北京的万历皇帝对朝鲜如此无能的表现,也已经很不耐烦了。
李昖想通了这一点以后,不敢再提什么北逃的事儿,乖乖跟明军配合,打一场汉城保卫战。
此时在一线的明军,只有两万不到,汉城附近不过一万,多是宣大、保定蓟镇、延绥遵化的部队,李如梅、李芳春、祖继训等辽东军还在赶来的路上。面对日军的虎狼之师,联军只有先行固守,才好伺机反攻。
此时朝鲜军所谓的“精锐”都被甩在了庆尚道,留在汉城附近的只有数千人,算上平安、黄海两道的勤王部队,也没超过一万人。他们战斗力有限,麻贵不敢把他们派往前线,只能将其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交给李元翼,通过鸟岭靠近清州地区,保护汉城侧翼;另外一部分交给柳成龙,负责把守汉城附近关隘津口与汉江上游。说白了,就是干警察的活。
至于主战任务,还得靠明军自己。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介绍一下这次的援朝明军总司令麻贵。
麻贵,字西泉,回族,大同人氏。麻贵的父亲和哥哥,都官至总兵,所以他和李如松一样,也是将门世家子弟,是明朝中晚期的重要军事将领。
事实上,当时的大同麻家多出将才,后人称其为“麻家军”,当时和辽东铁岭的李家,也就是李成梁一族齐名,有“东李西麻”之称。这一东一西两家,都擅长骑兵战,在与游牧民族的交战中也都屡屡获胜,是大明九边与北方游牧民族作战的中流砥柱。前阵的宁夏之战,麻贵也是主要参战将领。麻家军战功赫赫,单从朝廷给他家立的牌坊上就可以看出来,光我们现在知道的,就有名帅石牌坊、都督坊、忠节双全坊、敕赐坊、父子元戎坊、镇海元戎坊、四代一品石牌坊、五代一品石牌坊等等,可见其武功之盛。
作为当时与李如松齐名的大将,麻贵的军事素养及谋略当然不会差。他很清楚,如果等到敌人杀到汉城城下,一切都完了,因此必须守住汉城。但固守不是死守,不是龟缩在汉城等敌人悠哉游哉地过来。明军必须主动出击,及时遏制敌人的攻势,才能打乱其部署,给后续部队集结争取到足够时间。这点上,他和李如松很相似,这两位优秀的大将无论什么情况下,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主动出击,不管什么招,文也好武也好,总之一定要抢先手,而不是被动防守。
在十六世纪,全罗道连接忠清道与汉城只有一条坦途大道,即从全州一路往北,经公州至忠清道的天安,再向北至平泽、鸟山、水原,最终连接到汉城。天安位于这条枢纽大道的中间,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如果日军攻克天安,那明军的活动空间将被极大压缩,别无选择的麻贵只能在水原背靠汉江御敌。
针对这种不利状况,麻贵斟酌再三,派出了解生、牛伯英、杨登山、颇贵四员骁将,连夜秘密南下,前往天安驻屯。而作为一员惯将,麻贵当然不会不准备预备队,因此他又派了摆赛带两千骑兵从后接应,前往葛院、介川一线。
这次他派出去的五员将领中,解生、杨登山、颇贵、摆赛这四个都是蒙古人,号称“宣大四将”,是麻贵的嫡系部队,被他一口气全派出去了。
把宣大四将撒出去之后,麻贵又亲率明军主力(号称主力,其实已没多少人了),进军水原以为汉城屏护。他的思路非常清晰,要在汉城以南打一场运动防御战,利用宣大系明军骑兵强悍的战斗力及机动力,在稷山、介川、水原之间设置多道机动防御战线,对日军进行层层阻击。
明军经略杨镐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为了配合麻贵的军事行动,他甚至打算请李昖御驾亲征,也去水原鼓舞士气,这个建议吓得李昖抱着柱子死活不放手,最后只得作罢。于是杨镐把自己的大帐搬上了南山,张军乐布号令,搞得声势汹涌,总算勉强镇住了汉城周边的人心。
就在明军心急火燎地南下时,日军也在心急火燎地北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第三军团黑田长政。在左路与右路军全州会师以后,黑田担当北上先锋,一直追着陈愚衷屁股后面穷追猛打,一路占领了公州,渡过锦江,逼近天安。在壬辰战争初期,黑田没参加军中二宝的那场极速狂飙,走的正是从天安到水原这条路,这次也算是故地重游。
最先抵达天安地区的,是机动能力出众的明军。不过他们到了位于稷山山麓的素沙坪(也叫金乌坪)之后,就不走了,没急着进天安城。因为领头的解生知道自己这点兵力如果跟杨元那样据守一城去和日军死嗑,是无法抵挡在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的日军兵锋。因此与其在城内呆着,不如利用稷山的险要地形与敌周旋。这个决定,也完全符合麻贵的动态防守策略。
解生勘察了一圈地形,跟几位同僚一合计,觉得稷山是个适合打埋伏的地方,应该把战场选在这里。于是他们把位置摆在了素沙坪以北,将部队分成三协,左右两协分别埋伏在西山附近的柳浦、灵通,中间一协当大道而立。素沙坪以南是一条小河,叫弓溪,倭寇只能通过河上小桥通行,才能进入素沙坪。如果能派别动队把桥砸断,那就是瓮中捉鳖。实在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这虽不符合兵力集中的原则,不过解生等人的兵力本来就十分有限,集中了也无大用,还不如分散以壮声势。
明军刚摆完阵势,日本人就到了。
九月初七清晨,黑田军出现在稷山南侧的全义馆,他对于天安小城毫不放在心上,扔给后队毛利秀元去解决,自己引军北上,先派遣了在日本赫赫有名的黑田二十四骑中的三员大将——黑田图书助、栗山四郎右卫门、毛屋主水去稷山,带领两千人先期抵达素沙坪。
这支日军先锋都穿着白色军服,当道的明军士兵冲眼这么一看,还以为是从战场上溃退下来的朝鲜士兵,不以为意。栗山四郎倒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吓了一大跳。不过他再定睛一看大道上明军的那一协兵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懒得回报黑田长政,下令士兵举枪射击,驱散这一小撮挡道的家伙。
一听到铁炮声响,明军顿时跳起来了。这不是朝鲜军,是如假包换的倭寇!
怎么办?
打!
解生一声号令下,中路明军开始了炮火还击,摇旗呐喊,弓弩雨下,还用预先设置好的各种口径大炮对大道上的日军进行轰击。日军刚刚还放着铁炮挺得意,这下被明军密集的火力轰了一个猝不及防,队形登时大乱。在遮天蔽日的炮火压制下,日军士兵只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根本顾不上反击。
硝烟尚未散尽,急促的马蹄声又由远及近地传来。日军惊恐地抬起头,发现有数百名骁勇骑兵从大道正中冲了过来,凭借着强大的突击力,一下子就突破了日军的队形。明军骑兵领头的正是大将解生,他亮出武器一马当先,率部与凶残的倭寇展开白刃战。
宣大明军的武器配制,与先前在碧蹄馆恶战的辽东军稍有不同。辽东军的肉搏武器多为刀,而他们大多配备的却是铁鞭、棍这类硬砸猛抡的兵器,一时间鞭棍齐下,使用长枪和日本刀的日军应手而倒,伤亡惨重。
面对明军的突击,黑田军毫无心理准备,在大道上乱成一团,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黑田图书助和栗山四郎右卫门号称是黑田八虎,此时也都傻了眼。多亏了毛屋主水脑子反应快,一把抓起面大旗跑到高坡上,拼命摇晃,给混乱的部队一个明确信号。总算黑田军士兵纪律性也不错,虽乱不溃,依照毛屋主水的指挥勉强收拢了队形,向后退去。
这一次接触战中,这支日军先锋伤亡比较大,明军胜得干净利落。
日军三员将领带着残兵败将退却之后,商量不如赶紧与黑田本队合流再打。毛屋主水却有不同意见:“我参加过许多次战役,见过人数最多的就是信长公对胜赖公的长筱之战。我们刚才遭遇的兵力,比长筱之战的人数还多!敌军人多势众,咱们要撤的话,肯定要被他们追歼。我看不如一齐出动,拼死一战,说不定还有胜机。”
黑田与栗山忙问怎么打,毛屋主水大手一晃:“明军都配备有铁盾,用铁炮造不成多大伤害。咱们应该用铁炮队齐射来吸引敌人注意,再派主力趁乱突入排盾的守备范围,砍脚不砍脑袋。”黑田与栗山一拍大腿,说咱们打!
日军开始按照毛屋主水的战术进行了反扑。面对日军的新战法,明军一下子没适应过来,暂时往后撤了撤。不过这种退却是暂时的,解生很快就重整了阵形,他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