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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均其实并不太愿意动弹,可李舜臣正是因为不愿出击而被弹劾,自己如果也按兵不动,搞不好会被柳成龙他们以同样的理由弄下去,那可就太亏了。
权衡再三,元均终于不太情愿地带着朝鲜水军出发。为了确保万一,他把三道水军的主力都带上了,足有船舰四百余艘,浩浩荡荡地逶迤一路。
而这一切,早被日军安排在附近山头的间谍看得一清二楚,朝鲜水师出击的消息,很快传回釜山本阵。小西行长写了封信:“敌人已经到,接下来看你们的了。”收信人是藤堂高虎、加藤嘉明、胁坂安治。
七月初八,元均所部来到了熊川前洋,这里距离釜山已经不远了。前锋庆尚右水使裴楔带着两条大船与岛津家的几条海哨遭遇,裴楔很快打败了,还抢到了两百多石粮草。元均一听,胆子大了一点,传令全军前进至绝影岛附近海域。
到了绝影岛附近,忽然急促的警报传遍了整个朝鲜舰队:“日军千余艘船,蔽海而来!”
元均一听,乐了,这大概就是要时罗说的日军补给舰队了吧,可又过了一阵,他发觉不对劲了。日军这些黑压压的全是战船,甲板上装的不是粮草,而是盔明甲亮的日本武士。
这支舰队,是日本新水师——因为老的已经被李舜臣烧得差不多了——的主力部队,以藤堂高虎、胁阪安治、岛津忠恒为先锋,加藤嘉明为后援,还安排饿了锅岛胜茂作为预备队,总兵力达到了五六千人,这些李舜臣的手下败将摩拳擦掌,准备一雪前耻。
为了这次攻击能够顺利进行,日本水师下了血本,不仅舰船七成以上都是和谈期间造的新船,而且连指挥系统都做了变更:不再像从前几个小大名带着不同籍贯的海贼各自为战,而是统合到了一起,给了一个第六军团的番号,以长曾我部元亲作为统帅,行动效率较之以往大幅提高。
一见日军气势汹汹的阵势,元均居然不害怕,下令迎击。他跟在李舜臣后头也打了好几仗,早克服了对日军的恐惧心理,拥有心理优势。按照他的想法,同样一批舰队,李舜臣那个小瘪三都能打败日本人,我为什么不能?
可元均偏偏忘了,为将者要审时度势,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战法不能一概而论,李舜臣带兵,每一战都是精密筹划,从来没有说只要一看见日本人就拉竿子上。
当时朝鲜军的所在位置是绝影岛与大陆之间的狭窄海域,而日军是自上风处自东向西进攻。这日、朝近一千条船簇拥在如此局促的海域,谁也无法展开阵形,最终会演变成一场混战——而朝鲜水军的作战习惯,或者说李舜臣的作战习惯,是在宽阔洋面以高效率的阵形跟敌人打运动战,利用自己船大火器犀利的远程优势消灭敌人。
所以这时候,朝鲜水军应该做的事情,是撤退。
这一点元均没看出来,有人看出来了。
先锋官裴楔是李舜臣麾下的老人,对海上战法十分熟稔。他见势不妙,对元均说此时风高浪急,又赶上阴天,而且绝影岛海域狭窄,不宜仓促应战,应该后退观望。
可元均胆色上来了,压根不听裴楔的建议,仍旧坚持进攻。
既然主帅坚持开战,要打就打呗,总比自己凿沉了强。于是朝鲜水师一边嘟囔着自家主帅的“光荣”战绩,一边缓缓展开队形,按照李舜臣制定的作战条例准备战斗。
这时候元均又开始添乱了。他看到远处日军的战舰不断增多,不断靠近,开始心虚了。他不断地下达各种命令,一会儿要求来个鹤翼阵,一会儿又下令编个雁行,过了一阵又改主意了,让全军环绕在旗舰周围。
要知道,朝鲜水师规模不小,绝影岛附近又狭窄,因此每一次阵位的调动都要大费周章。元均的这些前后矛盾的命令,让水军无所适从,疲于奔命。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统帅的重要性了。元均这个大外行的命令前后不一,让朝鲜水军一会儿进,一会儿退,再好的队伍,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等到了日、朝舰队差不多要接战的时候,元均看着水面密密麻麻的船只,忽然想通了,他意识到裴楔言之有理,连忙下达了一个让全军大吃一惊的命令:后撤。
可这时候跟刚才情势不同,敌人已经压了上来,后撤只会自乱阵脚。可元均是一军之主,水师又是一个极其讲究纪律性的团队,朝鲜舰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后退。
万幸的是,李舜臣给日军留下的阴影太大了。一直到现在,日本水军仍旧没有下决心进行突袭——他们以为即便李舜臣不在,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舰队战斗力仍旧很可怕,日本水军不想用“一次敌伤一千我损八百”的硬战打垮朝鲜军。
于是日本人尾随着朝鲜舰队前进,既不靠得太近,也不离得太远。
一方退的莫名其妙,一方跟得有耐心,就这样,双方的阵线逐渐移到了位于釜山西侧的加德岛海域。托元均的福,朝鲜水军的橹手一直徒劳地把硕大的板屋船与龟船划来划去,做了一大堆无用功,已经累的精疲力尽,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船队不得不把速度降下来。
这个破绽,很快被藤堂高虎发现。他一改以往的冒进,显得十分谨慎,没有吩咐全军展开突击,而是把船队分成几十个小分队,分散开来,对朝鲜舰队进行袭扰。
数百条生龙活虎的日本小船开始无休止地突进,放枪放炮,等到敌人转向反击的时候,又急速掉头,飞快撤退。朝鲜的大船划不动,但又不能不动,结果就像是一个跟随日军节奏舞动的拙劣舞伴,被牵着鼻子一步步带入混乱之中。
这一场战斗的强度不大,持续时间却非常长,一直到了日落方才结束。朝鲜水军的损失没多少,但整个阵形却被完全折腾散了。三百多条船东、西一堆地分布在洋面上,散乱不堪。
元均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些船只收拢到一处。此时朝鲜水军的承受能力已经到达极限,他们划了整整一天的船,喝光了携带的淡水,现在口干舌燥,根本无力再战。
元均没办法,只得下令全军就近在加德岛登陆,诸军依次下船登岛汲水。可当第一批四百名水军踏上加德岛时,忽然四周铁炮轰鸣,喊杀四起。原来日军早已在此埋伏了大批士兵,专等朝鲜人上钩。这一战毫无悬念,四百余名水手被全数杀死,无一幸存。
面对巨变,元均骇得亡魂四冒,当下也不休息了,拽着全军一口气撤到了巨济岛附近的漆川梁,这才停下脚步。日本水军这次表现得彬彬有礼,并未进行认真追击,只是略作鼓噪,当即收兵回营。
能看得出来,日军这一次并未打算硬拼,他们的目的只是为试探朝鲜军虚实,看看没有李舜臣的水师战斗力会下降到什么程度——答案令他们很满意。
日本将领很满意,朝鲜将领就会不满意。
朝鲜都元帅权僳在接到战报之后,特别不高兴:三道水军倾巢而出,居然毫无战果,反被敌人逼退了数百里,这实在说不过去。在他的战略构想里,必须要第一时间瘫痪日本水军,断绝日本赴朝的运输线路。元均这么一再退缩,实在不符合朝鲜水军以往的威名。
为此,七月十一日权僳亲自从南原赶往固城,把元均叫了过去,没鼻子带脸痛骂了一顿,说国家给你那么高工资,你光知道吃喝玩乐?你如果再这么下去,就等着死吧!谁也帮不了你!骂完以后,权憟还叫人拿来板子,噼里啪啦给他痛打了一顿。
元均捂着屁股灰溜溜地返回舰队驻地,他极好面子,当众受了这么大羞辱,心情可想而知。可是权憟已经下令反攻,他不敢回丽水军营,只得让全军漂荡在巨济岛附近。元均在这期间做了什么呢?不是积极侦查敌人动向,也不是与部下讨教水战之道,从头到尾他只下了一道命令:“进据釜山”,没有详细指示也没有后续规划,其他时间就只是每天关起门来独自喝闷酒,喝完了倒头就睡,谁也见不着他。
朝鲜水军就在这种荒谬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第二次前往釜山附近。
七月十四日,他们又遭遇了日军的主力舰队。不过这次日军只有五百艘船,一看到朝鲜水师的影子,立刻四散而逃。元均大喜,信心又恢复了一些,连忙下令舰队追击。
这个命令遭到了全军上下的反对,所有人都认为,这么一路不知虚实地追下去,实在太危险了。
这其中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原因。客观原因是元均从水工橹手那里听到的:“水岭已过,马岛将迫,运舡失便,我无生道,千万水兵,未剿一贼而自蹈大祸,今日之事,谁任其咎?”
至于主观原因,则是所有人都对这位大爷的指挥能力彻底丧失了信心,与其跟着他打,还不如不打……
元均虽然刚愎自用,但一听到“今日之事,谁任其咎”八个字,立刻就不傻了。这种擅于钻营的人,对责任最为敏感。他知道士气已不可用,索性从善如流,立刻下令全军回转。
可此时洋流处于逆向,舰队活动十分艰难,在撤退途中,全罗水营的七条大船飘散到了东海深处。这是一个不祥之兆。
朝鲜军一退,藤堂高虎又开始不远不近地跟上来,像一头跟随着负伤麋鹿的狼,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
朝军水师徐战徐退,又退至加德岛附近。这次元均学乖了,不敢派人登岛补给,而是让舰队北移,靠近大陆的永登浦。谁知道这一步早就在日军预料之中。藤堂家和岛津家已经派了五十条快船,载着大批士兵先抢到永登浦附近埋伏起来。结果朝军在永登浦再一次遭遇伏击,损失惨重。
元均吓得连救援都顾不得,扬帆,一口气后撤到了温罗岛附近,最终又回到了巨济岛北侧的漆川梁驻留。而日军则继续如影跟随,分成许多小队不断袭扰。
这次战斗的过程,和数天前的战斗过程几乎如出一辙。藤堂高虎已经摸透了元均胆小怯懦、犹豫不决的个性,故意在反复拉锯战中消磨朝军的体力,等待着他们犯下更多错误。
漆川梁位于巨济岛与半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