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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咱们得帮帮杨经理,李昖说。怎么帮?自然是用他们最擅长的手段——辩诬。
李昖先找到负责朝鲜山东军务的钦差梁祖龄——恰好就是他接替了丁应泰的老上级萧应宫的职位——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梁祖龄说你跟我说没用,还是给皇帝上书吧。于是朝鲜在八月份给万历皇帝上书一道,说杨经理是个大好人,他一到朝鲜,整个局面为之一变,所有人都交口称赞他;虽然岛山之战失败了,但那是小败而已,不能因为输了一次就把主帅换走。自从杨镐走以后,人心惶惶。邢玠也不干事,联军人心惶惶,仗就快没法打了。
恰好在这时候,监军御史陈效也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认为蔚山之败确系属实,但与日军和谈,只是欺骗敌人的手段,“擅自和谈”这帽子扣的有点大了。
在这两方面的努力之下,万历的态度有所缓和,杨镐的境况又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丁应泰一看朝鲜人居然敢来搅局,十分恼怒,他恰好在九月份又去朝鲜考察,转一圈后上书一封,把朝鲜人也告上朝廷去了。
丁应泰罗织罪名的水平,比来俊臣什么的都强。他在奏折里说:我在定州用布匹跟朝鲜人换了本书,叫做《海东记》,作者叫申叔舟。这本书里记载了一些万历二十年发生的秘事,比如里面说朝鲜偷偷召来日本人,约定一齐取回辽东高丽旧地;又说朝鲜即使在战争期间,仍旧偷偷与日本交通贸易,大米黄豆一船一船地运去九州,说的有鼻子有眼。
最后丁应泰又说了:在这本书里,写到日本年号字都特别大,写到大明年号,字都特别小,明显有不臣之心。
罗织到了这地步,也算是一朵奇葩。
朝鲜一听,又是害怕,又是愤怒。他们实在没想到,为了捞出杨镐,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国王少不得又派遣使臣继续辩诬之旅,拼命辩解这本书是伪造的,朝鲜对大明的恭顺绝无问题。
好在万历皇帝大事不糊涂,他知道丁应泰在瞎说,于是下旨安抚朝鲜国王:“尔国世效忠顺,不必因人言疑惑。”万历皇帝又给他们吃了一粒定心丸,说朝廷大军已经云集,新任经理万世德也已经往朝鲜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于是从万历二十六年的正月到九月之间,明军没有继续进攻,一边积蓄力量一边热热闹闹地打着嘴架。在这期间,除了丁应泰折腾起的大波澜以外,还发生了几件事。
第一件是李如松之死。
这位总兵回国以后,朝廷里指责他通倭的声息一直未曾断绝,李如松也很识趣地低调过日子。万历二十五年,辽东总兵董一元离职,无数人都盯上了这个肥缺,推荐奏表如雪片般堆到内阁,可没想到万历谁也没挑,直接发话让李如松担任。
朝廷官员们不甘心,七嘴八舌地说李如松有多差多烂,万历却丝毫不为所动。李如松对万历的爱护大为感激,从此尽心尽力。万历二十六年四月,土蛮侵犯边境。他亲率部队前往围剿。这位大将秉性不改,仍旧喜欢冲锋在前,轻骑孤进。这一次,他没有像在碧蹄馆那么幸运,在诨河附近中伏身亡,年仅五十。
消息传到汉城,朝鲜国王李昖闻之嗟叹不已。他跟李如松相处的不太愉快,但后者夺还三都的大功,也是不能抹煞的。李昖派了专使前往辽东吊唁,还在汉城设立了牌位祭祀。
李如松的死影响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祖承训。他原来驻扎星州,听到老长官阵亡的消息,大为悲痛,当时就表示要回辽东。但杨镐考虑到援军未到,没有批准他这个请求。
还有一个是李如松的弟弟李如梅。
丁应泰在奏疏里除了骂杨镐以外,骂得最狠的就是李如梅,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在他的嘴里,李如梅是一个无比贪婪、无比蠢笨又无比暴虐的将领,朝廷居然容忍他活到现在,简直不可理解。
可万历却没有动李如梅。
一来是李如松刚死不久;二来万历本人还是挺欣赏李如梅的,反而一度考虑过把他扶为御倭总兵官。这个举措遭到了群臣的反对,他们觉得李如梅在朝鲜抢功劫掠,不收拾他就算好了,怎么能还升职呢?
群臣都没料到,这是万历一招拆屋开窗的妙手。我说开窗,你们一定反对;但我说要拆屋子,你们就会说只开个窗户就算啦。在大臣们上书反对李如梅担任御倭总兵官之后,万历大笔一挥:“好,听你们的,李如梅在朝鲜表现不佳,还是回辽东接替他哥哥当辽东总兵吧。”
不只是辽东总兵,万历还给他加了一副担子,担任备倭总兵官。备倭就是防备倭寇,辽东防备倭寇的方向,只有朝鲜一处,所以实际上他的职责,是管理援朝明军在辽东境内的后勤补给。这等于是肩负起了辽东战区、朝鲜后勤区两大重任。
李如松九泉之下,看到万历这么够意思,也可以瞑目了。
第二件事,是李宁之死。
李宁也是辽东军的一名悍将,早年在辽东名声不太好,曾经屠杀平民冒领军功,被御史弹劾过好几次,但他倚靠的是李家这棵大树,都有惊无险地渡过去了。
李如松入朝的時候,李宁作为主力之一也随军而行,历经平壤、碧蹄馆等一系列重大战役。第二次援朝的时候,他也跟祖承训等人一齐再度被征召入朝。蔚山之战后,他被分配到了居昌附近,协助解生防御,在双方实际控制线附近活动,算是一线作战。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解生在居昌击溃了日军一股小部队,救出大批朝鲜百姓,把明军的控制线推进到居昌以南。这意味着明军从此可以一路南下进攻晋州,把日军的沿海防线一分为二。
驻守晋州的岛津连忙派遣一支部队北上,封堵住明军沿中路进攻的大门。杨镐接到军情以后,立刻命令李宁率兵两千前往阻截,力求把敌人拦在居昌附近的险峻山岭中。
李宁与日军在居昌、咸阳附近的沙斤驿发生了遭遇。他对倭寇毫无惧色,二话不说,带着人杀过去,与日军拼了个势均力敌。日军面对辽东铁骑,抵挡不住,纷纷败走。这时候,李宁的“李如松综合症”爆发了,他没有等全军集结,只带着身边的几十个家丁就杀了过去。
日军一看李宁轻军深入,便在山后摆了一个口袋阵。等到李宁入围之后,四面伏兵大起。李宁这几个人带的太少了,即便是辽东军战斗力惊人,也无法弥平巨大的数量差距。李宁奋战不敌,被乱枪打死——和他的老长官李如松一先一后,同月身亡。他战死以后,他的亲兵把总李乐带着六百多人继续,最后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脱离了战斗,被赶到的朝鲜军郑起龙救了下来。
李宁是整个援朝战争中明方阵亡的最高军官之一,副总兵。李宁战死之后,杨镐立刻下令让其他将领都安心防守,切不可轻易出击。
其实杨镐的担心是多余的,日军除了在居昌搞了一次大活动以外,然后在彦阳、锦山、古今岛、顺天、龙谭等地发生了一些小摩擦以外,其他时间都表现得异常乖顺。
日本人不仅不愿意往北打,而且已经不愿意再打了。早在二月份蔚山之战刚结束的时候,加藤清正派了一个日本使者和一个朝鲜俘虏,前往汉城要跟杨镐继续和谈,结果走到竹山就被吴惟忠逮住了。杨镐连见一面的兴趣都没有没,让吴惟忠自己处理。到了四月份,在顺天的小西行长又派了那位金牌小间谍要时罗,前往南原找李芳春,希望和谈。李芳春这次一点没客气,直接把这位爷逮起来了,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和谈呢?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秀吉之死。
秀吉在这一年,病情愈发严重。这位六十二岁的老人罹患重病,早已经是形销骨立,弱不禁风,连走路都需要搀扶,只能龟缩在伏见城里,只是在三月份去醍醐寺赏了一次樱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日本霸主绝对撑不过今年了。
庆长之役是秀吉凭借一己之力强势推动,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打的十分不情愿。现在秀吉已经病入膏肓,日军退出朝鲜已经是必然之势。现在的问题,只是什么时候退,怎么退而已。征朝诸将在心里都开始打起了小九九。
秀吉的野心此时已经被病魔折腾得所剩无几,再没了“显佳名于三国”的理想。可他觉得不甘心,前方的捷报频传,胜利一个接着一个,每一战都杀死几千数万的明军与朝鲜军,吓得大明和朝鲜不断乞和,可为什么日军的领地却越打越小,敌人越打越多呢?
前线的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秀吉其实很明白,毕竟他自己就是行伍老手。只不过这位老枭雄不肯放弃心中那一点侥幸,不愿意让花费了无数心血的征韩大计付之东流。可是理想在现实面前碰的头破血流,朝鲜战局的日趋恶化,国内越来越多的一揆叛乱,还有德川等东国大名们谦恭外表下的隐隐威胁,让秀吉不得不把目光从自己挪到心爱的儿子秀赖身上。
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但秀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能扔下一副烂摊子就走,我要给我的孩子留下一个万国臣服的天下。
于是,狂妄的秀吉逐渐消失,理性的秀吉在慢慢醒来。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庆长三年(万历二十六年)五月,前田利家等大老集体向秀吉请求撤军。在秀吉的默许之下,小早川秀秋、宇喜多秀家、毛利秀元等大名先期渡海归国。他们要么是秀吉的亲戚,要么是西国的精锐,秀吉先把他们调回国,是怕他们折损在朝鲜,削弱丰臣家的实力。
而留在朝鲜的日军,只剩下六万多人,其中包括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锅岛父子、立花宗茂、宗义智和岛津义弘等大名——基本上全是九州兵。他们以东边的顺天、中部的固城、泗川以及西边的蔚山、西生浦为三个支撑点,背靠大海,遮护全罗、庆尚两道的南部海域。
这六万人,是日军两次侵朝的绝对主力,绝大部分战役都是由他们承担的。秀吉没让他们回国,一是需要他们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