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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六说,难道就没有一个中国律师?
杨昭说,没有,只有一个中国法官,他叫梅汝璈。
西卢贾说,美国人忘记了珍珠港事件。
杨昭说,人家说,那叫狭隘的复仇主义。也许美国在日本投下两颗原子弹,炸死那么多日本人,现在生了恻隐之心,所以,他们主张对战犯免于死刑。
陈老六拍案而起说,把战犯都养活起来,放回大海,以便他们卷土重来。美国早晚是要吃这个亏的。
政委说,算啦,何苦替别人担忧?
杨昭说,梅法官就坚决主张对战犯判处死刑。他说,对日本战争元凶适用死刑,不是出于狭隘的复仇心理,而是为了伸张正义,对饱受日本侵略者凌辱的亿万同胞……包括生者与死者……有所交代,否则,将无颜见江东父老,惟有蹈海而死以谢国人。
鹿地说,有骨气,有骨气!
大家都急着问,啥时候判决呀,我都着急了。杨昭说,据新闻报道,那个审判是马拉松式的……马勺插嘴说,坐火车拉屎,远去了。可是,大家都笑不起来。都担心放纵战犯,危及将来。
散了席,政委和鹿地回到省长办公室,桌上已经摆了一大罗公文。鹿地没有了枪杆子,就拿起了笔杆子批阅文件。政委说,现在形势发生了深刻变化,日本投降之后,民族矛盾退位,阶级矛盾突出水面。对于这种变化我们可要保持清醒的头脑。阶级敌人可能就在我们的队伍内部。抗战时是我们的朋友,今后可能就是我们的敌人,这根弦可要在头脑里绷紧又绷紧。国共两党的和平是暂时的,仗早晚是要打的……
鹿地心说,刚才的整羊酒会也许就是最后的晚餐。
忽然,他看到一份北平军事法庭的公函,约请热河省派代表出席对赤本三尼等战犯审判大会。他把公函给政委说,你参谋参谋,派谁参加合适?派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
政委不假思索地摇头,鹿地说,派王殿?政委说,级别太低。鹿地说,那就派参谋长陈老六去。政委说,派他俩去合适。鹿地说,回头跟老贾商量一下。
陈老六和王殿以解放区代表的身份参加了北平军事法庭对在华日本战犯赤本三尼的审判。法庭庄严肃穆,几位法官挺胸危坐。在被告席上除了赤本三尼,还有一位,陈老六眼花,揉眼定睛看时。王殿说,那不是高老蔫么。
陈老六心里咯噔一下,一对好兄弟,结果弄成这样。一个受审;一个审判。高老蔫不敢抬头,一溜也看见了陈老六和王殿。两个熟人在这个场合,他脸红,臊得慌,几乎把头埋在夹叉。
赤本三尼并不在乎受审,他昂首仰视,站在被告席上也是一副贵族派头。
检察官宣读对赤本三尼8652页的起诉书。又干又长,空洞无物,念得人心烦。又经过他的律师没完没了地辩护,无聊透顶。一阵铃声,法官当即宣判:被告赤本三尼信次郎,罪名不成立,无罪释放,驱逐中国。赤本三尼微笑着走出审判庭。陈老六喊道,我还没有发表意见就把沾满长城人民鲜血的战犯放了?岂有此理。他离座想追上去枪毙赤本三尼。法官拼命地摇铃,大声说,肃静,肃静!
陈老六回到座位上,恨自己不如人家梅法官。
审高老蔫的时候,没有多长的起诉书,没有律师为他辩护。
法官问,被告,你原来是八路军?
高老蔫说,是。
法官说,你投降了日本人,是吗?
高老蔫说,是。
法官说,你为什么投降日本人?
高老蔫说,我恨共产党。
法官说,那为什么不向国民党投降呢?
高老蔫支吾了半天,说不上来。
法官宣判:被告对投降日本人供认不讳,罪行成立。判处死刑,移交热河省就地正法。
高老蔫不怕死,当年刺杀刘仙舟的时候就把死放在脑后。后来,刘仙舟几次通缉也没有死。今天不服气的是军事法庭不公,宣布赤本三尼无罪释放,而我不过是赤本三尼的扒拉子,却有罪,处死。他看到当年的老朋友陈老六、王殿是痛苦、惋惜、又流露出一点憎恨的表情。难怪他们如此。突然,他又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正望着高老蔫发自心的微笑。他就是刘仙舟。今天笑在最后的竟然是他。天理不公,狗屁军事法庭。在渤海这么多年坏水最多的两个罪犯都逍遥自在,一个无罪释放;一个成了抗日英雄,什么世道?
第二天,吃过早饭,军事法庭正式把高老蔫交给解放区代表陈老六、王殿,办理了移交手续,给人家签了字,他们就带高老蔫上火车回热河。
火车没有个正点,时快时慢,特别进入山区,铁路修复的马虎,火车不敢快开。火车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嘎悠了半天才过了怀柔,出密云向兴隆行进。一路上三人不语。没有话说。原来的莫逆之交,今日的叛徒与爱国者尴尬的会面,陈老六没有想到这一节,早知是这个差使,说出大天来也不当这个代表。
火车不是那种有客座的车厢,而是闷罐车,没有窗,只有敞开的车门。王殿打破僵局说,高团总(用那个老称呼),到了承德就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没有?我们总算相好一场,对你的后事有什么要求?都说了吧,今天在车上是个机会。不然……
高老蔫眼圈一红,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死之将至,人死有期,安有所求?他说,我请求给我一个完尸,我死后,求二位把我送回滦县老家。我从家里出来八九年了,还没有回家过一次。家里都被刘仙舟给烧光了,但是,我是从那块土里长出来的,还回归那块土里吧。家乡多好啊!满地里的高梁,滦河里的红鲤鱼,海边的万顷稻田,渤海湾的对虾、螃蟹……我真想回家。
王殿说,我答应,把你安葬在滦河边大堤上。
高老蔫说,先谢过王殿兄弟。六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老六说,我也想家啊。可是,家有啥,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没有安身之处。家有什么好?
高老蔫说,我的道儿走歪了,死有余辜。你们前程远大,别跟我学,你们要革命到底,别想家。王殿兄弟,车上有没有水?我渴了。
王殿去弄水的当儿,高老蔫一推陈老六说,六哥,后会有期。说着一骨碌身子就跳下了火车。王殿端水回来,一见如此情景,嗖的抽出神枪要打。凭双枪手的快,一枪就能把高老蔫撂那儿。陈老六右臂一挡说,他跑远了。
高老蔫跳下火车,就地一滚,好在火车开得慢,他没有伤着骨头。只是腿上有一点擦伤,无碍大局。待火车过去,他从地上爬起来,看一看陈老六他们会不会追来。还好,火车虽慢比人步行快得多。一眨眼,就是几里地。他抓紧时间在陈老六他们到达此地时就远远地离开。他说不准此地是什么地方?大约是兴隆县境。他拐了一道弯,老远地看见一个村庄,天还亮不敢贸然进村。他当八路军时,曾在这一带工作过,万一碰见一个熟人可就麻烦了。他在村东一个坟地里靠着一棵大树喘息。陈老六、王殿还是够哥们,没有开枪,没有跳下火车来追。欠下了一份人情,容后相报。
天一擦黑,高老蔫就摸进村东头的那家门口,他轻轻敲门。日本投降了,天下还不太平。往日的土匪今日摇身一变,成了抗日英雄,进村要钱要粮,要吃要喝。村里无奈他何,就好酒好菜地招待,临走还得拿几十块大洋。老乡天不黑就关门。高老蔫叫了半宿,一个老头扒着门缝问,你是谁,有什么事?
高老蔫说,我是要饭的,老人家,赏口啥吃的吧。
老人家露出半拉脸,看一眼高老蔫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像那种英雄,真是个要饭的,他说,你稍等。
片刻,老人拿来几块熟白薯,高老蔫如获至宝,揣在怀里。他就坐在老人家门外的草垛边大吃。白薯是热乎的,暖了身子又饱了肚子。他吃得舔嘴咂舌的,还没有吃够。他眼前的事情,一要逃跑;二要吃饭。忽然想起那年他当抗联司令,起义部队西撤,半路上杨大疙瘩捞我高司令二百块大洋。现在,大疙瘩死了,兄债弟还,高某在困境中,向他索要,天经地义。早年耳闻二疙瘩在蓟县独乐寺当了和尚,说走就走。
高老蔫一路乞讨来到蓟县城里。他一手拿棍,胳肢窝里夹着瓢,低头掩眉,怕遇见熟人。他靠墙根摸到东街路北独乐寺,山门大开着,他闪身进去。一阵木鱼晨钟送进他的耳孔,震撼他的耳鼓。大殿里和尚们为一位大师归天念经呢。高老蔫刚要挤进大殿,一个和尚把他挡在门外,单手打十,口称阿弥陀佛,说,施主有何见教?
高老蔫说,我是来找人的。
和尚说,你找哪一位?
高老蔫说,贵佛地有一位姓杨行二,号称二疙瘩的,早年他落发为僧,我们是老乡,路过此地,登门拜访。敢烦释子通禀,以求会面。
和尚说,阿弥陀佛,施主来晚了一步,杨师兄昨日乘鹤仙去,我们正为他超度英灵,施主请看。
顿时,高老蔫手脚冰凉,那二百大洋是要不回来了。他想抽身就走。可是,在和尚面前说得与死者是同乡,岂不丢了漏?于是,他在二疙瘩灵前鞠了仨躬,烧了三柱香,匆匆离去。心说,他死后能有这个排场就不错了。
高老蔫不敢在蓟县久留,出了城一直向南,边讨饭边赶路,花了几天工夫紧赶慢赶才到了天津。在大都市能藏身,混饭吃好混。他从大饭店拣了点人家的剩饭,盛在瓢里,靠在大街的墙根进行晚餐。天黑了,墙根就是免费旅馆。几天赶路,累了,闭眼就打了个盹儿。仿佛乘火车回到滦县多渔屯老家,可是,刚进家门就被陈老六、王殿捉住带走,拉到滦河大堤上枪毙了。枪声把他惊醒,原来不是枪毙他,而是美国大兵在街上巡逻。
一个梦,高老蔫就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天亮时,他就一边讨饭;一边想辙。他随着人流进了劝业场,才发现这里边大而暖和。在一个边角处隔着一家茶庄兼瓷器店的玻璃门看见了一个熟人……牛宜轩。那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