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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个人好像木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惊跳了起来,手一抖,那蜡烛掉在了地上,身旁的书稿被风一吹,四下飘洒了开来,纷纷扬扬,满天都是。
一张纸飞过慕梓悦的身旁,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抓:纸上的人白衣白马,弓如满月,箭似流星,顾盼自得,不正是在赏春宴上拍马射箭的慕梓悦吗?只是那眼睛……还是空着……
她手握画像,定定地朝下看去,只见沈若晨正慌张地去抓那些吹跑的手稿,只是他没跑几步便咳嗽了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纸四处飞舞。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沈若晨忽然一下便僵住了身形,半晌,他缓缓地抬起头来,两个人四目交接,刹那之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仿佛时光流转,带着他们回到了那些个初识的日子里,那没有伤害,没有背叛的日子里,她还是那个风流潇洒的广安王,他还是那个隽秀出尘的尚书郎……
“梓悦……”沈若晨的声音干涩地响了起来。
慕梓悦恍然惊醒,嘴角微微一翘,有礼地拱了拱手道:“沈大人,幸会幸会。”
沈若晨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来,痛到无处可痛便是这种感觉,整个人好像都麻木了一般,就连灵魂都出窍在半空中,冷冷地嘲笑着他的肉体。他宁可她痛骂他一顿,宁可她刺他一剑,也好过这样微笑疏离地问上一句“幸会”。
“我……我……”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对不起?太轻飘了;说我很想你?太无耻了。
“沈大人的画工很好,这画若是烧了,可惜了。”慕梓悦犹豫了片刻,信步走下了台阶,将身边散落的几张收了起来,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喜欢吗?我可以……”沈若晨倏然住了口,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几张纸。
慕梓悦有些尴尬地四下看看:“沈大人,我先走了,这里太荒僻,你也早些回去。”
“等一等。”沈若晨轻叹了一声道,“梓悦,再等一会儿走。”
慕梓悦的眉头轻蹙了起来,客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我已经不是那个权臣了,你也没有必要对我虚与委蛇了。”
沈若晨的身子一颤,脸色愈发惨白,半晌才道:“你还好吗?我……我们找了你很久……”
“不算太好,”慕梓悦耸了耸肩,“中了毒,生了一场大病,左手不会动了。”
沈若晨情不自禁地朝她的手臂看去,又看了看手中那张射箭图,心如刀绞般疼痛:“都是我的错……梓悦,是我错怪你了……”
慕梓悦笑了笑:“都过去了,你也不必太记挂在心,是我锋芒太露,于正说的很对,盛极必衰,泰极否来。再说了,你也没什么大错,别说是你了,我自己都谋划着铲除我这个权臣,那几封信语焉不详的,不怀疑的人是傻瓜。”
“是啊,不怀疑的人是傻瓜……”沈若晨喃喃自语道,“我真希望我是个傻瓜……”
他定定地看着慕梓悦的双眸,清亮如昔,曾经,这双眸子里盛满了对他的爱慕,盛满了对他的信任,就连迟钝如慕十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现在,这里还剩下些什么?或者,他宁可她恨他,也不愿她现在这样如陌生人般的眼神。
“傻瓜怎么辅佐陛下呢?”慕梓悦失笑了起来,“好了,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大夏正需要你这样的大臣,正直、聪慧、善谋,好好地当你的吏部尚书吧,封相拜候,和陛下一起成就千秋大业……”
“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记挂在心里。”沈若晨打断了她的话,原本黯淡的双眸中有着几分亢奋的光芒。
慕梓悦愣了一下:“什么话?”
“你那时候说,你只要一句话就能证明你没有谋反,这句话是什么?”沈若晨屏息看着她的脸,生怕错漏了一丝半毫的表情。
慕梓悦摇了摇头:“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我没有谋反了吗?问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你是个女子,对不对?你,你易钗而牟,对不对?”沈若晨再也无法忍耐,这个疑问憋在他的心里那么久,每日都折磨着他,他只想让自己死个痛快。
慕梓悦惊愕地看着他,差点没跳起来,半晌,她才尴尬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它:“你说什么啊,这个我还有事,没工夫在这里陪你发疯,我先走了。”
沈若晨轻笑了起来,半晌才低声道:“是,你先走吧,我再呆一会就回去。”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慕梓悦心中疑惑,却也不愿再和他相对,举步便往亭子上走去,没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见沈若晨背对着她,双肩不停地颤抖着,弯着腰,好像在取什么东西。
她的心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后,抬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掰,立刻,她惊呆了:沈若晨的白袍上血迹斑斑,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染得鲜红!
她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沈若晨,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沈若晨使劲地推了她一下,可惜他整个人都晕眩着,双手绵软无力,口中也发不出声来,慕梓悦急了,单手扶住了他的身子,却只能拖着他走了两步,她抬头四下张望,忽然发现亭子上有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阳光有些晃眼,她一下子看不清是谁,只好扬声叫道:“喂,快下来帮忙!”
那个人却没有动。
慕梓悦眨了眨眼睛,那人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她的脑门立刻炸了炸,心中暗暗叫苦:这不就是夏亦轩吗?
作者有话要说:大醋伤身,小醋怡情,亲们猜猜,这是小醋还是大醋?
第66章
军医徐大夫显然十分生气;病人都不听话,他这个做大夫的事倍功半。沈若晨还躺在床上半昏迷着;夏亦轩又是那副漠然的模样;他只好对着慕梓悦发火:“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不拿命当回事是不是?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明天就等着收尸吧!还有你,你这手用力了?再用力只怕压制的毒气就要上移;你也等着……”
“徐大夫!”夏亦轩硬生生地截住了他的话头,“我带她出去教训片刻;沈大人就拜托你了。”
徐大夫很是欣慰地捋了捋胡子。
慕梓悦被夏亦轩拉得踉踉跄跄;不知怎的;她心里有些发虚;忍不住辩解说:“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只不过扶了他一把,稍稍用了点力气,你不用慌……”
夏亦轩却没有理她,只是拖着她大步走了几步,来到了她的房间里。房间里有两个人已经在了,正是夏刀和慕十八。
“你们两个,从此以后和她寸步不离,如果有什么闪失,提脑袋来见。”夏亦轩沉声说。
慕十八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凭什么要提脑袋来见你?”
“说的也是,”夏亦轩点了点头,对夏刀说,“慕十八这个人太不可靠,以后护卫广安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是出了事,你先帮我砍了慕十八,然后再提脑袋见我。”
夏刀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顺道又瞟了一眼慕十八的脖子,慕十八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凉意,忍不住缩了缩。
夏亦轩说完,再也没看慕梓悦一眼便往外走去。慕梓悦呆了呆,紧跟着走了几步:“亦轩兄去哪里?”
夏亦轩没理她,眼看着就要走出门去。慕梓悦有些恼了:“夏亦轩,你莫名其妙生什么气!我只是凑巧刚刚碰到了他,又凑巧扶了他一把而已,你甩脸子给我看做什么?”
夏亦轩忽地回过头来,冷冷地道:“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在生气?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凑巧,你都是身不由己。我明白,你压根儿没把自己生死放在心上,又怎么会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呢?”
慕梓悦愣了一下,讪笑道:“怎么会呢,我的命自然是金贵着。”
“慕梓悦,你不用骗我!第一次你把我诳到西齐镇自己去诈死,第二次你轻易地就喝下了丽太妃的毒酒,第三次你火烧缚虎牢,现在,你的手都成了这幅样子,你还只身涉险到了广阳,要不是我找到了你,你不就准备一直这样危险地藏匿在应洛那里吗?你对你的病,对你中的毒,压根儿一点都没在意,你就没想过,如果你有了万一……*你的人……在乎你的人……会如何地伤心难过?”夏亦轩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他从来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可这些话却好像在脑中酝酿了那么久,脱口而出,一气呵成。
“我……我没有……”慕梓悦怔在原地,无力地辩驳着。
“你若有一丝半点念着我,你就该明白,你现在该做什么!”夏亦轩厉声说道,甩袖而去。
“啪啪啪”,一旁响起了击掌声,慕十八仰慕地看着夏亦轩的背影赞叹到:“今日我才算明白,瑞王殿下的确厉害!句句话都说到我的心坎上去了!”
夏刀在一旁沉默了片刻,忽然单膝跪倒在慕梓悦面前,沉声道:“慕王爷,我家王爷对你用情至深,这几年来,小人日日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慕王爷就算是不能回应,也请好好保重自己,不然只怕我家王爷他……”
慕梓悦头痛地抚了抚额,直挺挺地往软榻上一躺:“好了好了,我听你们的还不行吗?”
一连几天,慕梓悦便呆在这府邸没挪地方,她嫌屋里闷,把软榻扛到了屋外,春日的暖阳十分惬意,晒在身上让人醺然欲睡,厨房里有人特意为她做了好些小点心送了过来,那几本她随身带的书籍也没丢失。
要不是她的手,要不是徐大夫的药,这日子真的就好像从前在王府时一样。
只是每日都等到日头西斜,慕梓悦也没瞧见夏亦轩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任凭她偷偷摸摸地瞅也好,正大光明地看也好,夏亦轩就好像凭空失踪了一般。夜凉似水,她只好怏怏地唤人把软榻挪进了屋子,第二天再搬出来继续等。
不知道是不是好些天没见的原因,当晚,夏亦轩的身影不停地在她脑海中浮现,让她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眠。依稀仿佛中,她好像回到了木齐山,回到了那片竹海。
“谁!谁在吹笛子?”她游走在竹海间,耳畔响起了那首烂熟于心的冲天调。
笛声呜咽,却迟迟没有人答话。
“亦轩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