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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峰脑海里一直激烈地翻腾着上面这些思想,那种被刺疼的痛苦感觉越来越强“……这个小孩子即便做了俘虏也还是幼稚的,对自己将要遭遇什么一点也不明白……可是他的目光里为什么又有那么深的悲哀呢?……也许他虽然什么都不明白,心灵深处却知道自己年龄小小就被送上战场是不合理的,不人道的,而他又没有力量反抗这种命运。……他不明白的仅仅是战争这种事物,而对自己的处境是明白的。……”所有这些答案都是他刚刚想到的,它们又似乎同走进战争以来他自己一直思索的某个更深奥的问题有着重要联系,使他无法不继续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他已经模糊地意识到了,除开彼此的处境不同,他和小俘虏面对战争思考的应该是同一个问题。
就在这时梁鹏飞从连指挥所方向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梁鹏飞是要去涧底看看炊事班。在林子深处抽了赵健一支烟,想通了那个对他至关重要的问题,他再次想起了全连的吃饭问题。程明一直在连部掩蔽部里不出来,此事还得由他来收场,副团长规定的四十分钟吃饭时间就要到了。走出林子,远远看见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而不是按规定进猫耳洞隐蔽,其中还有三排长上官峰,他的刚刚好转一些的心情又变得恶劣了:谁也没说敌人不会再朝这儿打炮,三排的人都跑到林子外面来,一旦出了事怎么得了!
“三排长,你们是怎么回事?!”距离人群还有二十多米,他就严厉地朝上官峰喊。
八班副秦二宝抢在排长前面回答了指导员的话。秦二宝今天早上格外高兴,因为他第一个从342高地上走下来的一行人中发现了那个小俘虏,于是也似乎应由他而不是上官峰向指导员报告此事。秦二宝还有些别的意思:排里都知道指导员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他要抓住机会在大家心目中巩固这种印象!
“指导员,你快来瞧!A团二营已经抓到俘虏了!”他用一种炫耀的高声向梁鹏飞喊,让别人觉得他不仅是梁鹏飞的“亲信”,甚至可能是他的亲戚!
既然秦二宝代他回答了指导员,上官峰就没有再说什么;原来围在俘虏身边的战士们纷纷散开,回到林子里去,他们并不喜欢这个装腔作势的指导员;秦二宝没有走,他想等待时机把自己发现俘虏的经过更详细地向指导员“汇报”一遍。
看到来了兄弟部队的一位“首长”,押送小俘虏的大块头兵扔掉手指间的烟蒂,从草地上站起来。
梁鹏飞没有走到小俘虏跟前就停下了;他已经听懂了秦二宝的话,这时又因战士们散开看到了林边草地上坐着的那个脏兮兮的男孩子。梁鹏飞也是第一次见到俘虏,最初一刻未免有些震动,但多年做政治工作已在心中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敌我意识马上就使他想到了:连队还没有投入战斗,就让战士们看见这样一个俘虏,对于他们的战斗情绪肯定是有害的,危险的;三排居然允许俘虏在本排宿营地休息,看上去个别人还向俘虏表示了温情,又给干粮又送水,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谁敢担保上级不会来查九连的立场和倾向?他是政治指导员,到时闹不好就会跟这帮兵一起倒霉!想到这里,他脸上的颜色就不仅是愠怒,而且是惊慌的了。
于是他就凭本能做了一件目前最要紧的事:把俘虏从黑风涧撵走!
“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他严厉地逼视那个押送俘虏的大块头兵,大声喝问:“你怎么让俘虏待在这里!……出了问题谁负责!……还不赶快把他带走?”
大块头脸上变了颜色,忙把冲锋枪重新在右肩背好,气恼地对小俘虏瞪圆了眼睛。大块头心里也有一肚子火:并不是他要坐在这儿休息的,都怪这个俘虏兵,走着走着娇气起来。他一迭声地冲着地下的男孩子喊:
“起来!起来!走!……谁让你坐在这里的!连饭都没得吃还打什么仗!……走!”
翻译帮他用那种鸟鸣似的语言冲小俘虏喊。俘虏顺从地站起来,伸长脖子,困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压缩干粮,低着头,不看任何人,跟两位押解者一起,向黑风涧北方的大山峡走去。
俘虏走出了一箭之地梁鹏飞才回头气哼哼地看了上官峰一眼,他本想训这个十七岁的小排长一顿:若不是他来得及时,不知道上官峰今天早上会捅出多大的政治娄子!转念一想又没有那样做:他是准备到涧底看炊事班的,由此想到了方才连长和司务长之间的冲突。今天不是昨天,既然上官峰也上了战场,他也不能再用昨天的态度对待他了。战场上的人际关系复杂而又微妙,他还是不要搞出一个有可能在他背后打黑枪的主儿才好!
这样他就没有理会上官峰,大步向涧底走去。
上官峰重新回到林中自己的猫耳洞前坐下来。小俘虏来到黑风涧之前,他对于骑盘岭上的战争还是按照一般的战争规律去思考的,一般的战争规律告诉他我军炮击后敌人会反炮击,现在敌人的反炮击一直没有发生,他心里也就一直不敢相信骑盘岭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小俘虏来到黑风涧之后,由于他亲眼看到了这个曾被他看成“敌人”的男孩子身上穿得多么破烂、肚子多么饥饿,精神上又是那么孱弱,对于敌人今天早上没有按照战争的一般规律朝骑盘岭和黑风涧开炮就有了新的解释:这是一个很穷的国家养的一支很穷的军队,他们不开炮可能仅仅同一个“穷”字有关系。——这一刹那间,他发现自己愿意相信骑盘岭上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一种真正的、深深的欢乐之情在他生命中漫溢开来。如果骑盘岭的战争已经结束,他和他们排就无仗可打了!三个多月来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死——也就不会发生了!
他在猫耳洞前的草地上仰面躺下来,眼睛透过林叶的空隙,望着战区清晨那蓝得水洗过一样的天空。此刻他的心灵也像天空一样纯净,轻松,照耀着生的灿烂的阳光。“……我还活着,是的,”他热泪莹莹地想,“活着是多么美好啊,不是因为别的,因为康德,因为毕达哥拉斯,因为牛顿,你活着才是美好的。……不,仅仅是活着本身,就是无比美好的事情。我过去可不懂这个……”
一个奇怪的、细弱的、如同来自遥远的山林中的口哨似的声音,划破清晨美丽的天空,从哪儿滑翔过来,迅速化作一个尖厉的下坠的啸音。他本能地一惊,挺直身子坐起,没有对它做出思考,眼睛却透过树木的间隙,看到了坡下的情景:二排一个个子很高的战士正在林边小路上走,嘴角斜咬着一根青嫩的、在阳光下闪着绿色光泽的草茎,突然,一团裹在灰白色烟雾中的黑红的火光腾起,泥块、碎石、树的残枝断叶和一些黏糊糊的碎物,立即雨点般向林中打来。他心里只注意那个战士,并不接受已经想到的事实,也就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烟雾散开,他看到那个地方只剩下一个深坑,二排的战士却不见了。“他到哪儿去了呢?”一闪念间他纳闷地想,望着坑边毕毕剥剥烧起来的灌木丛,心陡然揪紧了,“他来得及躲开吗?……他死了吗?”倏地他相信那人在炮弹落地前肯定逃到下面涧溪里去了,就把目光投向涧溪。阳光照得一部分水面明晃晃的,两道白亮的水柱正从炊事班野炊的场地附近高高蹿上来;一口盛满白米饭的行军锅完整地斜斜地飞向对面的涧坡;几道灰黑的烟柱也从七连所在的林子里升上天空。猛然出现在他意识中的听觉障碍消除了,上官峰听到了一发又一发重磅炸弹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忽然他瞧见了指导员梁鹏飞,后者没有走到涧底就向林子里飞跑回来,脸色煞白,浑身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他他妈的这些炮兵!……他他他们往他妈的哪儿打!”
又一发炮弹落在林子中间,炸起来,梁鹏飞一转眼就消逝了。上官峰听到的是从连部那边传来的的哨音。连长程明满面青灰地跑过来,一边狠命吹着手里那个白亮的金属物件儿,一边惊慌地、气急败坏地喊着什么。他的叫喊使林子里外的战士们像被飓风刮倒的草棵子,纷纷倒向自己的猫耳洞。上官峰从地下跳起来,意识中仍没有接受已发生的事,程明跑到他跟前,瞪着血红的眼睛大骂:
“妈拉个×的,你聋了吗?!……还不赶快叫你的兵隐蔽!”
连长的神情那么狰狞,一闪念间上官峰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回头朝全排宿营地一望,林子里早已不见一个人。他刚刚连滚带爬钻进猫耳洞,一发炮弹就跟屁股落到洞外不远的地方,炸翻了一棵碗口粗细的马尾松。这棵树轰然倒在洞口,他清楚地看到树冠青葱的针状叶上面,仍旧闪烁着生命的亮光。
一团团烟火在林间燃烧起来,炮弹落地的轰鸣一声接着一声。上官峰忽然又不注意它们了,他觉得自己心里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情要注意和思考,目光又投向了林子边缘那个弹坑。弹坑里飘扬着一道青烟,阳光斜斜地照耀着它,犹如照着一匹半透明的轻纱;坑沿的灌木丛中,黑红的火焰越燃越旺,不时发出噼啪的炸响,在他的感觉里比炮弹爆炸的声音还要恐怖。“……那个战士哪去了呢?”他心里又浮现出那个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是哪里人?他刚才正乐颠颠地从哪儿走回来?……他死了。”他突然想到。死不是血肉横飞,不是尸横草莽,竟是林子外面的一个深坑,什么也没有留下!
接下来上官峰的意识里出现了十分之一秒的空白,然后,他的生命深层蓦然起了一阵惊悸。他还不懂得它的意义,这个有着湛蓝的天空、美丽的白云、耀眼的阳光的清晨就在眼前化作一片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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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十二
黑风涧落下第一发炮弹时,程明仍在连部掩蔽部里坐着。他一下就听到爆炸声了,并且有了那样一种感觉:他在这里刚刚渴望敌人的炮弹飞来,让全连知道他不是懦夫,敌人的炮弹就到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便钻出了掩蔽部出口,凭借那团已经升腾起来的炸烟判断出炮弹大概落到了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