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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道士哽住了。
那寡妇问道:“昨天你既然已经到了李树村,那就离我家已经不远了。你为什么不多问问呢?我家就在附近了。”
杨道士鼻子哼出一声,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别说附近,就是再走一百多里,也见不到认识李铁树的人。你回去吧,昨天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说完,杨道士伸长了脖子朝屋外大喊,“徒儿,快来把这个泼妇赶出去!”
寡妇被他激怒了,瞪圆了眼厉声问道:“你当真不去?”
杨道士脑袋一歪,冷冷道:“真不去!谁出钱不是一样?我干吗非得做你这种恼人的事情?”然后杨道士仔细打量了寡妇一番,又低声道:“看你也不像是有钱人,我答应帮忙,你还不一定出得起价钱呢。”
寡妇见杨道士不肯答应,居然跃上床来,抓住杨道士的胳膊,将他往床下拉。
杨道士哪里见过这么凶悍泼辣的女人!加上他年事已高,在力量上要逊色一筹,当下死死抱住床头的横杆,拼命叫喊徒弟的名字,可是却迟迟不见徒弟进来帮忙,寡妇的指甲掐进了杨道士的肉里,疼得杨道士哇哇大叫。
一时性急,杨道士狠命朝寡妇蹬出一脚。那寡妇的腰部被杨道士蹬到,跌倒在地。
杨道士气喘吁吁道:“你快走吧,你别逼人太甚,不过逼我也没有用。我再说一次,我绝对不会管你的事情。”
那寡妇趴在地上,双手捂住肚子,正揉捏被踢到的部位。长长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杨道士看不到她的表情。
杨道士眼见情形不对,慌忙爬下来,在离寡妇两三步远的地方站住,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你……你怎么了?”
那时,他还没有想过要用枕头下的短刀对付她。
71。
说来也是奇怪,一个年老的道士,平时又不杀生,作法也用不上金属刀具,干吗要藏一把短刀在枕头底下呢?
后来经杨道士解释,在别人看来,道士本身就是鬼的对敌,如果说鬼是邪气的代表的话,道士就是正气的代表。可是杨道士自认为杀鬼太多,心里有着常人觉察不到的恐惧,他怕那些被他逼走驱逐的鬼趁他睡觉的时候聚集在床边,想悬挂一把剑在床边。因为染过血的剑会发出鬼类害怕的剑气。
可是他不只害怕那些鬼,自从给人驱鬼收来不少钱财之后,他更害怕附近的小偷到道观里来偷钱。
这样就引出了要不要在床头悬挂长剑的问题。按照杨道士的推理,如果家里没有长剑,即使小偷与他正面交锋,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闹出人命来。倘若家里有了长剑,免不了小偷或者他抢先拿到长剑做威胁,这样就很难免刺伤人甚至杀死人。
杀鬼他从来不眨一眼,可是想到杀人,他就两股战栗。
后来他徒弟知道杨道士的心思,便建议他在枕头下面藏一把小刀。多数鬼害怕锋利的刀刃,而即使有小偷闯进道观来,也不会发现小刀,这样就一举两得了。
自从枕头下藏了刀以后,除了偶尔几个噩梦吓得他从梦中惊醒来,立即从枕头下抽出小刀,见了地上如霜雪一般的月光又舒缓过来之外,他从来没有有意识地去摸过那把小刀。特别是道观里来了人时,他连瞟都不瞟一眼那个枕头,生怕别人从他的目光里发现了枕头的异常,进而发现这个道貌岸然的道士居然害怕梦中的鬼。
在寡妇与他拉拉扯扯之中,他有意脚踩住枕头,生怕枕头下面的小刀暴露出来。如果这个寡妇传出去说杨道士枕头下面藏着一把短刀,那么肯定会被周围人笑话,那么肯定没人再来找这个在梦中害怕鬼的道士作法了。
在那个寡妇被他踹倒的瞬间,他还在担心枕头会不会挪动位置。
“你……你怎么了?”杨道士在这样问的时候,还偷偷瞥了一眼床头的枕头。寡妇是背对着他的,所以不会发现他的眼神不对。
那个寡妇痛苦地哼哼着,杨道士从她背后只能看见她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仿佛一只夏天午后懒洋洋晒太阳的猫。而杨道士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想要挑衅这只猫的老鼠。他轻轻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拍拍她的肩膀。
虽然这个寡妇骗人很可恶,但是杨道士自觉刚才一脚发力过大,多半是踢疼她了。万一踢伤了一个妇女,让别人知道了说他堂堂一个道行高深的道士竟然对弱女子下苦手,那杨道士脸上还真挂不住。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寡妇迅速抓住杨道士伸出的手,用力将杨道士拽倒在地。
杨道士感觉一块冰贴在了手背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见一个青绿青绿的如苔藓一般的东西压在他的手上。还没等他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只觉一股力量拽得他失去平衡,猛地扑向前方。
杨道士像青蛙一样趴在地上,手关节和脚关节疼得厉害。他从寡妇的背后甩到了她前面。杨道士转过头来正要骂人,却立即噤住了嘴。
面前这个人哪里是有姿色的女人!她的额头突出了许多,如寿星的额头。额头上面的头发迅速朝后退去,只有须须几根留在原地,一如清朝人的发饰。而牙齿增大了许多,两颗门牙伸长到嘴唇外边来。光洁的皮肤立即生出许多皱褶,皱褶中间是黑漆漆的脏污。
再看她那双手,青绿青绿,指甲变得细而尖,如同鸡爪。原来苔藓一般的东西正是她的手!杨道士慌忙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手背,被她抓到的地方染上了些许绿色,如同穿了落色的劣质衣服。
杨道士方寸大乱,惊问道:“你是哪个来头?我以前可没有得罪过你吧?为什么要来害我呢?”
那怪物并不答话,伸长了脖子“嗷”的叫了一声,迅速向杨道士扑过来。
杨道士一时间忘记了手脚上的疼痛,立即爬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呼喊徒弟的名字。可是仍然不见徒弟的踪影。
他正要夺门逃跑,可是门像猜透了他的心思似的,自动“嘭”地关上了。门闩的横杠自己冲进了锁洞里。杨道士抓住门闩,想将横杠拔出来。可是横杠纹丝不动,像焊死了一般。那怪物狂啸着扑了过来。
杨道士急忙跑向相反的方向,这时他想到了枕头下面的小刀。
怪物缩不回往前扑的趋势,一下子将睡房的门撞得稀烂。它转过身来,用身子堵住门口,两只猫瞳一样的眼睛盯着惊魂落魄的杨道士。而杨道士已经将小刀抽了出来,两手握住,慌乱地看了看怪物,然后闭上眼睛,刀尖向前朝怪物冲过来。
杨道士回忆当时的情形时说,当时他惊慌失措,根本来不及想面前的怪物是什么种类的鬼,要用什么灵效的方法对付它。他孤注一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把小刀上。说到这里的时候,杨道士仍心有余悸,一大口接一大口地喝水。奶奶泡了三茶缸水都被他“咕咚咕咚”灌下了。奶奶只好去厨房支起木柴再烧水。
“你刺中它了吗?”爷爷问道。
此时杨道士两眼发愣,木木地不回答爷爷的问题。“水,水,给我水喝。”杨道士晃晃手里空空的茶杯道。
72。
爷爷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要紧张,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水等烧开了马上给你添。”爷爷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杨道士听后平静了许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那双陡然之间变得无比怠倦的眼神看了看爷爷,道:“我从来没有惊魂失魄到这个程度,真是让您见笑了。”
爷爷温和地笑道:“不要这么说,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惊慌失措的。”
杨道士叹气道:“都怪我作孽太多,此报是命中注定的。”
爷爷惊讶地问道:“您怎么这么说呢?您替周围村民驱鬼除害,做的事情都是积德除怨的好事啊。怎么能说是作孽呢?”
杨道士连连摇头叹气。
“你杀了那个怪物吗?”爷爷轻声问道。
未料爷爷这一问,杨道士的嘴角又开始抽搐起来,两眼如先前那样发愣,手拼命地抖,仿佛杨道士的心中某处有一个敏感的开关,只要别人的言语稍微触及,他便会变成这副可怜模样。此时再看他身上道貌岸然的道服,不再有敬畏之感,却有几分木偶戏的滑稽。
爷爷见他状态不佳,连忙摆手道:“不用急,不用急,我不问就是了。您先在这歇一会儿,等我老伴烧好了水,您再喝点儿茶。”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好一会儿,奶奶提着哧哧作响的水壶过来了。“哧溜”一声,银亮亮的水线抛向茶壶,很快就添满了。壶底的茶叶被翻腾上来,旋转不停。
奶奶再次将杨道士的茶杯添上水。杨道士迫不及待地俯下头,嘴巴凑到茶杯上用力地吸水,哗啦啦的如老牛在池塘边喝水一般。
一口气将茶杯中的茶水喝完,他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他抿了抿嘴,抹了抹嘴巴的残余水滴,然后神定气闲道:“虽然我不愿再多回忆一次那天的经历,但是在你面前,我应该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当时的情况。”
爷爷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这些事,但是既然老朋友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意思说不爱听。
而在一旁的奶奶急不可耐地问道:“你倒是说呀。”
她心想杨道士的名气比爷爷大得多,他总不至于像别人一样在年头上请爷爷去做些杂事,所以她丝毫没有要抑制自己的好奇心的意思。如果是别人,听到这里她就会对爷爷使眼色了。
杨道士说,在冲向怪物的时候,他一直闭着眼睛,所以不知道怪物会不会躲开。但是随后他听见了肉体撕裂的钝声,分明是刺中了目标,他心中一阵狂喜。
“师父……”那个怪物没有哀号叫喊,却闷闷地喊他做“师父”。
杨道士的狂喜立即灰飞烟灭,听那声音,可不是自己的徒儿?
他睁开眼来,果然发现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大徒弟。而他手上的小刀,不偏不倚地正刺在大徒弟的胸口,鲜红的血液正从他的胸口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杨道士感觉自己的手顿时变得热乎乎的。热乎乎的血液顺着杨道士的五个手指流了出来。
杨道士知道自己受了鬼类的魅惑,失手杀了自己的徒弟,当时就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