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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浮萍随逝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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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小姐从来不计较这些,每日只静静过着自己的日子,一点儿不像外头的舞伎那样肤浅又骚媚。

果不其然,听吴妈那意思,小姐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是十岁那年,父亲犯了事,一家人被判了流放,父亲小半路上就卒了,紧跟着母亲也不知去向,孤苦无依的小姐随后就被送做宫伎,因她自幼习舞便被选做了舞伎。

想来那该是一段多悲凄的经历啊,倒不如自己从记事起就做了人家的丫环,不知道亲人在哪儿,不用感受那份生离死别,也难怪小姐的性子总这么不冷不热的!

再后来突然有一天,小姐被老爷从宫里领进府,夫人妾室们纷纷咂舌,一向作风严谨的老爷怎地突然带个舞伎回来,以前连皇上赏赐的从来都是被他寻借口婉拒了的,今次却连人都带进家门了,当晚竟还留宿。

因老爷一向治家有方,在府里说一不二,于是夫人们对那天晚上的事也只敢怒不敢言。

不过奇怪的是,不等钟夫人一番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老爷自己就未再踏入小姐娘的房,只吩咐下去蕊娘的一应用度参照妾室供给,不日后又领了对母女放在小姐房里专门近身伺候,钟夫人还专门使人暗访那母女俩的来路,听说只是孤儿寡母的,从南边投奔京都远房亲戚好讨口饭吃的,便听之任之了。

这对母女即是吴妈和绿影。

小姐自知身份卑微,一径只在自己园子里,做做女工,护护花草,间或私自琢磨些诗词歌赋,并不招摇。

钟夫人原就是贤慧之妇,见小姐虽舞女出身,但循规蹈矩、安分守已,老爷心中似也有数,并不耽于美色,也就安下心来。

多年来老爷的辛苦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要是老爷处心积虑经营的贤明声誉因一时糊涂毁于一旦,她比谁都来得痛心,好在事情并没有想得那么糟。

宅里添了位侍妾,阖府上下却没几个人见过,几位夫人妾室,除了同住东院里的二夫人周氏碰过面,其他几位都未曾见着。

周夫人又是个话少的,套不出什么话来,余下几人就怂了钟夫人,找个由头叫过来大家瞧瞧。钟夫人也有几分好奇,遂借元宵之当,开了几席家宴,特意召来从不参加家宴的小姐。

大梁太祖、太宗两任皇帝崇尚勤俭治国,京城的贵族官宦身居天子脚下,对此尤甚讲究,皆是想着法儿不铺张浪费,却又能不失花样来。

太师府这一场家宴旨在趁着过节热闹热闹,府内到处佳灯结彩,锦绣盈眸。然而这些皆不若小姐的出席来得最是轰动。

翠灵可惜并不曾亲眼目睹,都是道听来的。

据说,当日府里并未宴请亲友,加之李家人丁不是很旺,遂男两桌女两桌一并摆在花厅内。

就这般,彼时的厅内满是珠围翠绕,花枝招展,好生晃眼。大家三五成堆地东拉西扯,只等老爷来了就开宴。

绿影搀着小姐悄无声息地从偏门绕了一圈走入花厅,选了最边缘一女眷桌坐下,绕是如此低调,她们还是被一些人注意到了,也难怪,活生生一轻盈窈窕、又有西子太真之色的美人坐于眼前,谁会视而不见!

很快大家齐刷刷地停下手上嘴上的一应活计,相互间眉来眼去,不一会儿大家都注意到了席间的小姐,也都在片刻间猜出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新奶奶,传说中的宫闱舞伎。

也不知在她面前嚼舌头的丫头有未夸大其辞,只说原本喧杂非常的花厅突然有一瞬的静止,连小孩都奇怪地不出声,皆因看小姐给看呆了去。

小姐千呼万唤始露面,府上的妻妾们终于如愿目睹真容,一时也都静默,不难想像她们当时的心情了,对小姐怕多是审视、查缺,间或还有轻蔑、鄙夷,进而生出些心思也是可能的。

宴席中,小姐和来时一样隐匿,该行的礼之外不多一言不插一语;宴席之后,也和来时一样的悄无声息,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回她的身后不再空空如也,却是拖了一长串流言蜚语。

翠灵在来蕊娘房里之前就积攒了一口袋有关蕊娘的故事,她心下又是兴奋又是胆怯,只不过身不由已,不得不听天由命。

直待与蕊娘相熟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揣了一口袋的污秽而已,索性私下里找个无人处倾倒个干净。

翠灵的性子本就是踏实诚恳,没有心计,而蕊娘又不屑周旋于诸般人事之中,因而对蕊娘渐渐亲厚。虽然平日里不若其他房里的丫环来得体面,但她孤苦一人,无甚牵挂,遂只要主子和善,不比其他那些有的没的来得实在么!

现下,翠灵心里焦灼又矛盾,一张清秀白皙的脸上变幻出各色神采,浑然不知蕊娘看了她的样儿也不禁一乐。

好不容易狠下决心,翠灵红着脸对蕊娘诉道:

“小姐,您先别急着打发我,给我点时间,我……我回头……和……和……一个人商量一下!如果他还是坚持要……娶我,没有变卦的话,我就……请小姐……”翠灵的头都埋自个儿怀里了,只恨没有个脸盆,借以罩住自己的脸,后面的声音可是越发低了,到了末儿,几乎听不着声音。

翠灵含含混混地想着糊弄过去,然又担心自己嫁人后,没法回园子,忙抬起头来抢道:“不过,那个,那个嫁人……之后,我还是要过来伺候小姐的,就算……就算生了孩儿也还是要过来的,如果……如果生的是女儿就给小小姐做丫环,权当给小小姐做个伴儿……”

翠灵也顾不得羞人什么的了,生怕一时说不清楚,就会被小姐给撵走一般。

蕊娘止不住一阵酸气直从脚跟冲上眼眶,随即索落落两串泪珠掉下脸来,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吴妈妈一劲儿对自己掏心掏肺,绿影更是为自己丢了性命,而眼前相伴不过一载的翠灵亦是死心踏地。

蕊娘忍不住仰头,无声地问苍天:“爹,娘,是你们让她们过来陪伴孩儿的么!”

稍缓一会儿,蕊娘轻声问道:“是府里的么?”

翠灵闻言,连粉脖都一块红了,羞涩地点点头,继而回道:“是大少爷身边的贴身小厮,唤做烛信的!也没见过几次,只是不久前他竟巴巴地跑过来,说是要请大少爷做主讨了我,问我答不答应,我一时心慌,什么也没说,只转身就躲开了!”

蕊娘在心中描摹了一下,那个大少爷倒是听过,只闻其有乃父之风,玉一般的人物,难得的青年才俊,他身边的贴身人想来也应不会有大差错,翠灵被他瞧上,倒也算翠灵的福分。

只听翠灵又道:“本来这种私相授受的事,我哪里敢往心里去,只是这两天发生老爷的事,我暗自也琢磨了一下,今后府里的当家人只怕就是大少爷了,若是我随了烛信的话,今后还能请他帮忙照应一下咱们芭蕉园!”

蕊娘立时打断:“那你对烛信印象如何,这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岂好为了我,耽误你终身!”

翠灵好容易恢复自然的脸色腾地又红了,吱唔道:“嗯,烛信他还……还好,识得字,会打算盘!”

蕊娘看翠灵的样子,心里也有了数。一时想到老爷对自己委实还是不错的,派了这么个靠得住的丫头过来,估摸也是用了十分心选的。

园子里原本不只这两个人伺候的,后来因一次意外,老爷一气之下,撵光了园子里的一应丫头婆子,只留了吴妈,后又送了翠灵来。

从外面看,是自己失了宠,其实却是老爸在变相保护自己,隔去外界的骚扰,也好让自己顺利生下孩子。

哪想天意弄人!

看着从头上披挂下来的白孝,意识到老爷是真走了,那个救自己于困境的恩人、自己现如今的丈夫是真的走了!

由不得悲从中来,扑簌簌地掉下泪来,这一掉泪,却是再怎么止也止不住了,蕊娘一会儿抱着孩子哭一阵,一阵又捂着被子哭,直哭得肝肠寸断,天亮哭至天黑,吴妈和翠灵在一旁轮着哄,只是哄着哄着往往自己也陪着哭一气,三人折腾到四更将阑,方才渐渐睡去。

第五回 李青梧情根暗种

太师府前院正厅内,现任职于司天监的阴阳家苗佑成,刚卜了宅兆和葬日,称明日即为出殡良日。

这苗佑成素有“堪舆名流”之称,李青梧听后,当下便作揖答谢。

苗佑成又详细交代一些送殡下葬的礼俗之仪,并称甘愿留下辅佐,待明日送太师一程,李青梧忙躬身长揖不起。

苗佑成上前扶起,又稍叙有一盏茶功夫,便由李青梧领入客房暂且休息。

将苗佑成安排妥后,李青梧委实有些精疲力竭,索性就近选了处花坛,看中块石墩,撩起下摆径自一坐,深呼一口气,三日来几乎不眠不食不休,就算有习武的身底,也禁之不住困乏。

在眼睑欲阖未阖之际,不远处跑来一个身着墨衣的少年,眨眼间已飞奔至眼前,也不见气喘。由于李青梧身量高大,即使坐着,这少年也无需怎么俯身,就能凑得近来:

“大爷,三日已过,我袖里揣了些吃食过来,是您喜欢吃的线肉条子、牛肉腊脯,还有乳糕、栗糕,您先凑和垫垫腹吧!我还将您的发簪带了来,这小敛、大敛的仪式已经结束,这殡也启过了,您的头发也无须再散着,可以束起了!明天还得您引着出殡,好送老爷最后一程哩!”

李青梧抬眼看了下烛信,瞧他也消瘦了一圈,最近也没有少跑腿,听了他的话后只无力地点点头。

烛信面上一喜,赶忙从袖中掏出两包糕点并两包脯腊递与李青梧,随后又掏出一根墨玉簪子来,走至李青梧身后,替他束起发来。

李青梧一边静坐着吃点心,一边默默梳理连日来的诸多琐事,又谋划了一下明日出殡的事宜,抬起头看了下日头,想着待会得去看一下母亲,再向她禀报一些事情,还得劝着她些,叫她切勿太过悲伤,亏虚了身子,前天哭晕了去,一家人岂不乱成了糟。

父亲突然离世,他亦是措手不及,可父亲分明是有抱憾而终的,他还有许多遗志需要有人替他承受下来,作为家中嫡长子,他义不容辞。他必须坚韧地度过这一关,撑起这个家,今后显祖扬宗,方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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