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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又睡了几觉,醒了几次,再一次就是蒙胧中听到有人道:“王爷,起来参见皇上吧。”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外面已是一片漆黑,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道:“瑞香,此次朕私下到你这里,不必多礼。你怕冷,坐在床上便可。”
瑞香低首答了是,被信铃安顿着靠在了软枕上,道:“儿臣见过父皇。”
钧惠帝已年将花甲,看样子还算健朗,微微一笑:“说过不必多礼。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话单独与瑞香说。”
信铃与几个太监都告退之后,钧惠帝便忍不住苦笑出来:“宁欣那丫头……女大不中留了。”
“哦?”瑞香不动声色,“她莫非是自己看中了哪家少爷公子么?”
“哎。”钧惠帝无奈摇头,“看中是的确看中了某人,却不是什么少爷公子。”他盯着瑞香道,“就是你这里的那个信铃。”
瑞香心中突地一下,虽然有了些推测,却没想到自己推测得丝毫不差,随即也苦笑道:“那怎么成?”
“没错,绝对是不成的。”钧惠帝拈须道,“可那丫头又提了个主意,说她从小无母亲管教,受不了那些名门公子与她一样的娇气专横,非要有个文武全才的叫她心服口服才行。所以要广召天下,亲自甄选驸马。你说,这不是胡闹么?可是宁欣这孩子也的确从小可怜,朕,朕实在不忍拒绝……”
“可是,真的广召天下,也实在太儿戏。”瑞香沉吟道,“别是什么江湖草莽都闻讯赶了来,况且,人数过多,那这文武比试要比到什么时候?可是若不广召,以信铃的身份多半连报名都不行,宁欣又得怪父皇言而无信。”
钧惠帝又叹气,道:“正是如此。”
“我倒有个主意。”瑞香道,“广召,但是有个条件,那便是京中的名门望族,以及朝官,皇亲等,每个府中出一位参加。我这府中没什么人,除了我便是信铃,我自然不能参加,那么就只能是信铃去了。其他府中各有一人,这样总人数不会太多,信铃有肯定在其中,当会顺了宁欣的意。”
“不错,这样很是妥当。”钧惠帝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又道,“那么,难道就让信铃这小子顺顺利利当上驸马不成?”
“信铃身手不错,也跟着我念过几年书。”瑞香缓缓道,“平辈的名门公子中,赶上他的只怕不多。武技上能与他一较长短的,应该只有莫老统帅的独子莫岚。但是莫岚对文之一道是根本不行,因此文试上,就由父皇您安排着做些手脚了。而武试这硬碰硬的,莫岚却一定不会输给了信铃。莫岚这小子做驸马,父皇满意么?”
钧惠帝拈着胡子,莫岚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都是好的,将他招为驸马也有助于控制兵权,只是感觉还是有些草率。
“而且。”瑞香不经意般地笑道,“如今是天下太平,但是一旦有哪里有些乱事,莫岚是名将之后,又是驸马爷新上任,代岳父出征,既能振军心,又能给驸马爷自己立威信,一举两得。”
他不能显露出自己已知道北疆事。皇上最近想必为调谁去北疆的事伤着脑筋,自己只要这么轻轻一点,不难让他想到那里去。
钧惠帝的眼睛果然亮了一下,拈着胡须,半晌不语,终于道:
“如此甚好。那么这事的具体操办,就交予你吧。”
瑞香低首,轻轻道:“是。”
红颜兵符 第二十章 逼问
“截至目前为止,报名者有七十八人,六部尚书中只有兵部尚书秦大人之子报名,其余均无参加。其他官员家中共有十人,皇亲之中,年龄适者本就不多,总共只有二十余人报名,其余均为京中名门望族,总共七十八人。”信铃翻着今天刚递上来的名册,念道,“据推算,其中可能有竞争力者,兵部尚书秦大人之子秦景,西方军统帅莫大人之子莫岚,另有……西方军白虎营云衡的外甥云习之……”
“云大人的外甥?”瑞香眉毛一皱,“云衡什么时候有个外甥?”
“我也不知道,不过规定是每家出一位参加,那么云大人的外甥参加也不算坏了规矩。”信铃道,“大约是因赛规所限,拼命攀了亲戚关系挤进来的吧。”
“云习之……”瑞香的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桌子,喃喃地重复,“云习之……”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忽地一个念头闪过,额上顿时冒出了冷汗:云习之,莫不是云翎?
这个念头一起,接下来的事就越想越顺:宁欣怕信铃在比试之中会碰到强敌,央求闺中好友云翎出马帮忙,云翎女扮男装冒充云衡的外甥参加,一路帮信铃解决有威胁的对手,最后只须随手输给信铃,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这事多半是如此。云衡什么时候跳出来个外甥?
瑞香扶着额头,闭起眼睛:阿翎啊阿翎,你可曾想过这事一旦暴露,便是欺君大罪么?
他苦笑了一会,抬头对信铃道:“信铃,把你的名字也添进去。”
信铃睁大了眼睛:“王爷你说什么?”
“平靖王府理应出个人参加,我自然不可能,你正是最好的人选。”瑞香托着下巴看他,“况且,我们信铃要貌有貌要文才有文才要武艺有武艺,一出马还不将那些个妖魔小丑三两下搞定了?”
“可是王爷,我,公主,你……”信铃已经语无伦次,急道,“怎么可以?”
“什么怎么可以?”瑞香淡淡扫了他一眼,“我说可以就可以。这是命令。写上去。”
信铃咬着嘴唇,静静跪下,不说话。
瑞香站起来,平静地道:“我听说,莫岚那小子不愿意报名参加这无聊的甄选驸马赛事,被莫伯伯打了个半死还是不愿意,最后莫伯伯都差点被气病了他才勉强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那么,信铃你呢?”
信铃抬头看他,眼睛险些湿润,颤声叫道:“王爷!”
瑞香摇头:“你以为我愿意逼着你写上名字么?若是可以,我宁愿你跟这场闹剧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宁欣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把你弄进参赛名单,我又怎可在这种时候放过你?”
信铃张了张嘴,又只能叫一声:“王爷!”
“没错,我在逼你。”瑞香抚弄着暖手炉,“而且是,逼你参加,但是不许你获胜。”
“王爷。”信铃一拜到地,“信铃身份卑贱,万万配不上公主,信铃明白。那么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便拒绝得干干净净,何必先给公主希望,再让她狠狠地失望呢?”
“因为我希望她知道,并非我们没有尽力,而是,天意不可违。”瑞香的语气没有起伏,“即便是公主,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做不到的事。”
“王爷,这样也太……”先给予人希望,再彻底夺去,这是多么残忍!不若一开始就令人绝望,没有念想,反而仁慈。
“残忍么?”瑞香扯着嘴角笑,替他说了下去,“平靖王残忍,并非今日始,你却现在才知道?”
“信铃。”瑞香低低地道,“就当,我求你。”
信铃握紧手掌,咬牙站起,执笔,在名单上写上:平靖王府,信铃。
落下最后一笔,他扔下笔,第一次没有尽礼数地向瑞香告退,径自逃出了房间。
瑞香眼神迷茫地看着信铃转身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气息再也平静不下来,胸口一阵钝痛,喉头一甜,就有血腥气隐隐地泛上来。他硬是将涌上喉头的血咽了回去,闭眼喘息了半晌,才曼声道:“听风……”
“听风不在,被宁欣公主接进宫去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瑞香怔了怔,睁开眼睛,疑惑道:“莫岚?”
印象里,莫岚的声音总是朝气而充满阳光,几曾这样低沉而充满怨愤过?
“难为您还记得我的名字么?平靖王爷!”莫岚一脸阴沉的神色,脸上还有一些鞭痕,看来莫敛打他的确打得不轻。
“平靖王爷”四字撞击着瑞香的耳膜,他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呼吸,说道:“你在说什么?”
“真是谢谢您举荐我参加那无聊的甄选驸马游戏!”莫岚的声音越拔越高,“我莫家世代金戈铁马,到了我这一代,竟要靠攀龙附凤来稳固家族地位,我不需要你瞎操心为我好!明眼人都知道宁欣公主搞这么一出就是想要信铃那小子,你把我塞进去,是觉得信铃配不上你们金枝玉叶吗!”说到后来,他气愤已极,一字一句都如同吼了出来。
瑞香疲惫地张张嘴,他实在没有想到莫岚能将自己的意图曲解到那个地方去,道:“我没有觉得你要靠攀龙附凤来稳固你家族的地位,我也没有瞎操心,我举荐你参加甄选,只是因为我觉得你适合,而信铃并不适合。他也许的确是公主喜欢的人,可是绝对不是合适的驸马。皇家的人,要成亲绝对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思,而是为大局做出牺牲……”
“去你妈的牺牲!”莫岚大吼道,“既然这样搞这个甄选有什么意思?直接指婚不就行了吗?反正宁欣公主只是一介弱女子,最多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还不是只能乖乖认命?你要整这出闹剧干什么?好玩吗?”
“对,好玩。”瑞香虚弱地道,“因为我喜欢看你们争来斗去,争个你死我活,争到最后才发现其实什么都掌控在别人手里,你们对什么都无能为力,只不过是做戏的小丑,我喜欢看你们被我掌控着做木偶戏的样子……”
甄选必须进行,因为新驸马是要带兵去北疆的,必须有一点威信在先,那么甄选会魁首便是最好的证明……甄选必须进行……瑞香翻来覆去想着这些,脑子一片混沌。
“瑞香!”莫岚目眦欲裂,“你在说什么屁话?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都白做了?我真是瞎了眼,如此错看你!”
瑞香胸口火辣辣地疼,他痉挛着双手握住胸口的衣服,口中却不可抑制地涌出血来。用手指承接了血液,他模糊着眼睛看,嘴角兀自带了一点笑:原来自己的血还是热的……
莫岚气愤愤地转身离去,听见紫金暖炉滚落在地的叮当声,不由得回头一看,却见瑞香半个身子都已被血染透,他捂着唇拼命地咳嗽,边咳还边带出血液来。